不比先前疾言厉色的冷肃,这话的语气堪称平淡。宗主自来了解这位师伯的性情,自然明白,对方被她彻底激怒,这已经是最后通牒。
宗主心如明镜,当然清楚,自己做下的桩桩件件,皆不容饶恕。单单就通敌一事,放那些魔族进城搅动天地,浑水摸鱼,为自己转移视线,师伯就不可能饶她性命。
倘若成功还好,事已尘埃落定,有那等力量在手,容不得别人置喙半句。
可眼下全盘失败,她必然要死的,必须要给凌青剑宗、给死去的诸位同门,给整个人族一个交代。
只是想来还有几分唏嘘,她
不禁看向寇迎夏,“我有想过,你们师徒决裂只是一场戏,但师伯自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个性,你一旦堕魔,她定会清理门户。”
“只是没想到,就连你走火入魔,也是假的。这场局,一布这么多年,让你装疯卖傻这么久,可真是委屈你了。”
寇迎夏依然沉默不语,好像她想说的话,已经被岁月消磨。现在面对她时,早已无话可说。
问题问到这儿,不等难堪的寂静蔓延,沈曦照蓦然开口:“一开始,您让寇师叔接我,只是试探她?”
“我将信将疑,特意让你探探情况,谁能想到,”宗主叹息,眼神在那袭流动的黑袍上转了转。
“都这样了,居然也是装的。同床共枕几十载,身为枕边人,我还真看不出,她居然有这么好的演技和耐性。”
她刚升任为宗主时,手头能用的人少,唯一完全可信的,只有一个寇迎夏。
那些年,她大大小小交代给她无数任务,大多与魔族和东塔有关。次数多了,寇迎夏自然心生疑惑。
待大致明白她的目的,两人爆发有史以来最大的争吵。
说是争吵,或许也谈不上。一方有意刨根问底,一方始终回避不谈。寇迎夏锲而不舍劝慰,主动沟通,试图弄清她的想法。
可一腔赤诚,换来的只有利用、哄骗、愚弄。各色谎言反反复复,终让寇迎夏心灰意冷,一对爱侣,彻底离心。
寇迎夏转头,面对沈曦照,“我那时,传出走火入魔的消息,只是想试探她是否回心转意,是否已经收手。”
“毕竟这是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没想到,她还没死心,直接派了你来。”
在沈曦照面前,她倒难得有那么一点倾诉欲望,“见到你时,我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可惜那时,我在前线,得知消息赶回来时,慢了半步,你已准备开启石碑。”
宗主接口,含笑看来。
“曦曦,千万别小看自己,你怎么会是食物呢,那也太浪费了。”
那双沈曦照熟悉的,温暖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刻骨冷漠,高高在上,居高临下。
仿佛一座没有感情的石雕,只剩简单冷硬的线条,勾勒出冷冰冰的轮廓。亲情、爱情、友情,为达目的,一切皆可利用。
她居高临下点了点她。
“那时我便知道,你还太弱小,太脆弱。你的身体孱弱,还远远无法容纳这股庞大力量。”
师祖蓦然一惊:“你是想,让她......”
“自来贪心不足,被反噬者不知凡几,”宗主淡淡一笑,“我可不是蠢人。”
她想要魔君这条听话的狗,只用食物勾引它臣服,但这怎么够。上位者总是更难忍受失控感,必须将一切牢牢把控在掌中。
她把它当成狗驯,食物是奖励,鞭子和项圈这些手段,一样也不能少。
沈曦照略一沉思,明白过来,“原来我是容器。”
母亲想用清音这个食物,将魔君温顺下来的力
量引进她体内。
江思雨是她的食物,作用不言而喻,定然是为了增强她的体魄。
毕竟,若她这个容器不够坚固,尚未完成任务,再中途破裂,那一切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一旦计划可行,魔君那毁天灭地的力量,被迫收拢在这具脆弱的人类躯壳内,可供操纵的余地,便会大幅增加。
莉莉丝的命盘,是准备盛放她的意识?倘若她压制了魔君意识,便能掌控自己身体。倘若失败,也给她留了条后路。
她还得感谢母亲吗,毕竟母女一场,从头至尾的利用算计之余,勉强给她留下一丝苟活余地?
莉莉丝悄悄捅了捅她,十分同情,压低声音说:“命盘根本不是你们人族的法器,而是我、是我们魅魔大巫的伴生物。”
“婆婆得到的那只命盘,只可能是千年前,那位相伴魔君左右、叱咤风云的大巫前辈的伴生物。”
莉莉丝语带敬畏。
“魅魔因自身的特殊性,很难被彻底杀死,拥有预知能力的大巫更不用说,早知自己命运,定会想方设法规避死劫。”
“我猜,婆婆在得到命盘时,就被寄宿在命盘里的大巫意识影响,甚至占据了躯体。”
“她做的这一切,并非出自本意,这样讲,会让你好受些吗?”
母亲还是母亲,只是被影响、被占据了。沈曦照没有猜错认错,伤害并不是出自母亲本意。
知道了这些,会好受些吗?
沈曦照说不上心底是何感受,情绪仿佛隔了一层,灵魂游离在外,平静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无波无澜,风平浪静。
难受倒谈不上,刚刚那些激烈的情绪,宛如被风掀起狂澜的水,风平浪静,情绪自然而然消弭。但她还是领受这份好意:“好些了,谢谢你。”
话音刚落,宗主语气突然柔和下去,闲聊似的问:“曦曦,你有没有好奇过,你父亲是谁?”
这话一出,寇迎夏指尖一颤,下意识看了过来。
十个月的孕育,于修士而言,只是弹指一挥间。寇迎夏随便一个任务,便是三年五载。道侣之间,无法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分离才是常态。
沈曦照的出生,是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寇迎夏从未主动提过。
沈曦照平静道:“好奇。”
她不觉得母亲会在这种时候倾诉废话,听到这问题,心里便有了底。
稍一回想,先前被法阵引出的异常,对魔气超乎寻常的敏感,无数细节,似乎都在暗示她,她与清音等人一样,也是母亲鄙夷至深的“低贱混血”。
可答案仍让她出乎意料。
“修界灵花异草千千万种,无需修士结合,便能自然有孕。”
“只是唯一不同的是,在孕育你时,我抽取了一丝魔君的魔气,混入灵花的本源内。”
母亲总会让她一再意外。
沈曦照不免心生感慨,弯唇微笑:“母亲,原来连我的出生都是您的算计。”
所以她是魔族,还是人族?
恐怕连母亲都分不清。
师祖等人起初急迫,这会儿反而沉寂下来,冷眼旁观,听她一一诉说心路历程。
大概众人都清楚,她今天活不下去,以她骄傲的性子,自不会容忍失败,束手就擒。可她做下的桩桩错事,罄竹难书,必须要给出交代。
既然如此,情知她不会配合,听一个将死之人阐述自己的心路,也能为众人一直以来的疑惑找个出口。
“战报是假的,”话虽是疑问的语句,说得却很笃定,宗主蓦然长叹。
她再一次回避了沈曦照的话。
“要是魔族当真兵临城下,情势危急,你们哪来的功夫,跟我在这儿清算旧账。”
周围的沉默已经说明情况,师祖冷淡道:“东塔城内到处都有你的眼睛,你收买魔族,处处闹事,为你转移视线。”
“可你忘了,这里到底是东塔城,是我的天下,城内任何异动,逃不出我的掌控。”
“您早知道我的计划,却将计就计,是我小看您了,也小看了我这位爱侣。”
宗主赞叹过后,转向沈曦照,语气越发柔和:“曦曦,不要犹豫了,哪怕我不做,她们迟早也会逼你做。”
“魔族一直在壮大,时隔千年,魔族族运再一次昌隆,大巫应运而生,下一个千年劫难将至,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别信她们空洞自私的正义,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她们掩盖自己懦弱无能的遮羞布罢了。在家国大义跟前,礼义廉耻又值几个钱?”
“哪怕是同胞,倘若能牺牲一人,便能拯救千千万人,她们也会立刻放弃所谓的道德仁义,轻易将你高高架起,逼迫你去牺牲。”
“更何况,你身份特殊,并不是纯粹的人族。你若不反抗,今日过后,她们将你囚禁理所当然,要你牺牲,更是心安理得。她们根本不会在意你一个异类的想法。”
“母亲,”沈曦照轻轻叹气,“您还真是,一次又一次将我架在火上烤。”
“您一早便将一切算计好了,揭露我的身份,强迫我做选择,从始至终,您根本没给过我选择余地。”
沈曦照望向这双熟悉的眼,再怎么逡巡,也无法从中找到半点温情慈爱。唯有赤.裸裸的利用和算计,割裂了往昔所有美好。
沈曦照没有太多感觉,只是轻轻摩挲芥子囊,里面还有母亲给她护身的三道剑符。丁点痕迹,留下错觉般的温暖。
她忍不住弯唇,含笑道:“母亲,这些年难为你了。”
到这时,一切真相清清楚楚。
师祖听得皱眉,不管心里作何感想,这会儿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下去,径直挥剑朝宗主斩去。
她带来的人都动了起来。寇迎夏会意,不留痕迹往沈曦照身边而来。江思雨皱眉,不难猜测其用意。
好像是很混乱的一场乱战。
宗主的死忠乍然暴起,忠实履行她的命令,毫不犹豫以自爆
为她开路。地面倏然一亮,是她们提前布置的阵法,想要强行炸开石碑,放魔君出来。
漫天血雨,飞溅的血肉,填满整个纯白空间。
沈曦照闻到熟悉的血腥味,垂眼看到破碎的血肉,抬脚避开。喉间干痒,生理性反胃。
猩红血色一寸寸蔓延,将纯白空间涂成一片刺眼的血红。她没理会母亲的殷切呼唤,也没靠近石碑,侧身,望向清音。
清音正在出神地凝视石碑,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转头看她,像是有些感慨。
“当初那些小魅魔们,除了我和江思雨被你留下,剩下的,恐怕如今都已化为养料,连皮带骨,深埋在石碑下了吧。”
沈曦照不置可否,终于将一直藏着的疑问问出口:“情蛊是谁下的?”
清音双手环胸,笑盈盈道:“是我下的,故意逗你玩的。”
沈曦照在东塔时,被寇迎夏告知太多隐秘。那时寇迎夏知道的情况不多,离真相相差甚远,但宗主怕她起疑,还是封存掉沈曦照的记忆。
清音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等沈曦照醒来,便一本正经告诉她,两人关系甚密,自己是她心爱的小情.人。
沈曦照将信将疑,可她毕竟没有记忆,心思一眼就能看透。清音一步步带歪她的想法,在这张清空的白纸上肆意涂写,推动事态,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宗主虽然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声放纵下去。女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正在想方设法制衡女儿。
还有什么,是比与魔族有染,更能拿捏她的把柄?
“是不是很好玩?”
清音高高挑眉,笑得张扬,眉间隐现意气风发,透着些许勾人的狡黠。
“知道你拿不准,一直在猜是谁,我故意扰乱你的视线,几次三番给你错误提示。”
“我才知道,怪不得你那么喜欢逗我,逗人真的很好玩。”
沈曦照没说话,安静望着她。
清音回身走近,点了点她的唇。她的衣衫还湿着,手指寒凉,蒙着湿漉漉的水汽。
好像那场雨浇透了她的身体,淋进她的心里,让清音整个人,都带上一层氤氲的水雾。
“你不就是仗着我在意你,不断利用我与你母亲作对吗?”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才多少修为,就想从你母亲的手掌心里跳出来。”
清音的笑脸盛在雾里,朦朦胧胧。旁边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皆与几人无关。
“你太骄傲了,受不得被在意的人欺骗,可你也不看看你们的实力差距,简直是蜉蝣撼大树,说不客气点,那就是痴心妄想。”
“要不是我从中斡旋,她早就失了耐心,能封存你的记忆,就能干脆把你变成傻子。反正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个人意志了。”
“怎么都这种时候了,还要嘲讽我?”沈曦照抬手,握住她的手。
语气听不出喜怒,清音垂头,看到她白皙的手指虚幻透明,快要
隐没在白光里。
再抬头,瞧见她的脸,苍白得毫无血色,睫羽垂下的阴影,似乎被光晕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她不自觉揉了揉她的手掌,看过去,衣裳是干的,没有被雨打湿,可沈曦照的手指太凉了,比她还冷。
温度似乎还在不断下降,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像身体内部,不知何时进驻了一块亘古不变的坚冰。
清音抬起她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脸颊,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两人的角色一时之间似乎反了过来。
清音有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不顾她人意愿、强行乐于助人的人,半强迫地将一块寒冰,从属于自己的冰川里拉出来。一直怀着满腔热情,想要努力融化她。
抑或是慷慨地奉献自己的光和热,直到耗空自己的感情,与她同化成一块矗立的寒川。哪怕做她的同类,也要和她产生羁绊。
总归都没考虑她的感受。
她小心哈气,温暖她的手掌,问沈曦照:“你很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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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凌凌的视线平静无波,周围不知道从哪里散射出来的白光,柔和细腻,像一团朦胧的冬日寒雾,将沈曦照虚弱的身形笼罩在内。
那汪黑潭覆盖着一层薄冰,幽微无声,映出清音浅淡的身形。
她有在看她吗?有认真注视她吗?她的心是一团寒冰,冷意彻骨,真的容得下她吗?
看着看着,清音的笑突然掉了下去:“你就是仗着我在意你。”
她的喉咙无声滚动,急促,干渴,仿佛一条搁浅的鱼,被日光曝晒,蒸干了水分,拼命汲取微弱氧气。
她死死抓住沈曦照左手,沈曦照感觉自己手腕快要被她捏断了。垂头看去,她的五指张开,无声用力,凄切惨白,失去血色。
手背上青筋凸起,明晃晃、青幽幽的几根纹路,纵横交错。好像要用尽全身力气,徒劳地抓住这团清幽的晨雾。
清音面无表情重复:“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清音一动不动望着她。
那柄剑,又稳又准地插进她胸膛。
猩红夺目的血,争先恐后喷发出来。鲜红的火焰沸腾着,跳动着,不甘地燃烧着,染红了纯白空间,掩盖了清音苍白的眉眼。
鲜艳的红涂抹了一切,仿佛清音在生命最后,要焚尽自己所有生命力,迸发出最绚烂的生动色彩。
鲜血顺着剑锋的凹槽,蜿蜒流下,宛如滚烫迸溅的岩浆。
沈曦照指节微蜷,指尖被流动的岩浆灼痛,下意识抬指捻开,却将血越涂越多。
一直沉寂的数值蓦然跳动,鲜艳夺目的红,宛若凝固的鲜血,刺得眼眶生疼。
【任务目标2:当前亲密值100】
【任务完成进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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