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连君主、外甥都能斩杀的人,该有多无情。
慧弥不敢揣度他的来意,只毕恭毕敬地躬礼,“贵客前来,慧弥有失远迎。”
萧淮止沉默着瞥他一眼,径直踏入寺门,一路直行至正殿前。
青龙寺中悉数弟子已在院中静候。
“不知贵客想寻的是哪一位?”慧弥窥不出此人喜怒,额间冷汗连连。
萧淮止回想银珰所言,道:“四月十七那日,何人见过画中女郎。”
他将手中画卷铺陈开来。
沉默数刻,萧淮止眉间已生不耐,身后数名将士纷纷提手摸向胯侧兵刃。
铮铮而响。
其间一名和尚见此赶忙走出几步,于萧淮止跟前揖手作礼。
“贵客稍安,那一日贫僧曾与这位施主有过寥寥交集。”
萧淮止与他对视一息,复而挥手,众兵敛收动作。
“说。”
慧净松下一口气,“那日这位女施主曾于主殿礼佛,后于贫僧处写过祈福牌,”他背身有汗,侧身指向庭中一棵蜿蜒盘踞的参天古树,“阿弥陀佛,女施主挂上的祈福牌就在此神树之上。”
萧淮止循望过去,继而吩咐道:“砍树。”
话音甫落,一旁刚放心下来的主持慧弥旋即失声喊道不可!
他满头大汗上前几步道:“贵客不可啊!此树已活数百年之久,是我青龙寺之神树,万物有灵,那位女施主挂祈福牌于神树上,定然还望神佛还她心愿,还望您慈悲为怀啊!”
定然希望神佛还她所愿……
萧淮止心中动摇,她竟盼着神佛赐愿,她若肯求一求他,又何须这诸天神佛。
猎猎风动,拂过树上重重经幡,万千木牌相撞作响。
他一步步走向神树,凝向满目纷扬木牌,而宿命却像是在捉弄他一般。
抬手握住的第一枚木牌,便是玉姝的字迹。
簪花小楷,字体遒丽。
而木牌所书寥寥一行。
——“朔风如解意。”
四月十七,那时京中应是刚传回他生死不明的战报。
他又如何看不懂这其间之意……
原来那样早,那样早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他。
可是萧淮止,你发现得这样迟。
狂风猎猎而起,萧淮止攥紧了手中木牌,妥善将其藏于心口处,继而折身,一步步走向那座佛殿。
那座她曾为自己祈福的佛殿。
佛殿金光斜斜洒在男人的轮廓上,他抬首凝望眼前佛像,冷戾的眸光渐渐散去,化为沉静。
金佛垂目,悲悯众生。
众人目色诧异望去,那道修挺落拓的长影于那尊佛像前,撩袍而跪。
萧淮止半生金戈铁马,驰骋沙场越过尸山血海,已是最显贵的地步了,何曾有过低头屈膝?
可他偏偏就这样跪在佛前。
他这般不信神佛之人,竟也会为亡妻,如此虔诚地祈求上苍。
萧淮止抬目与佛像对视几息。
——“孤本不信你,但她信你;你不佑孤,还望佑——她一回。”
——“九天神佛,你若有灵,便请折我寿命,换我能再见她一面。”
这一生他自认罪孽深重,但只求,诸神怜悯,换她再看他一眼。
自佛殿出来时,已至暮霭。
萧淮止掀袍走下石阶,阴云蔽天,乍起骤风疾雨。
雨声隆隆作响,萧淮止平静地看向这场暴雨,他一时竟觉得可笑至极。
他倏地低嗤一声,狭冷的凤眸里噙满泪光,他只是抬头凝望着坠落不止的雨水。
这场雨偏偏此刻下。
他低声喃喃道:“太迟了……”
当真是太迟了。
温栋梁急忙走上前,将从寺中取来的竹骨伞为他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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