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楚怀瑜内心慌得很,但背得却有模有样,念一句还晃一下脑袋。
但他这点道行哪里能逃得过楚云容的眼睛,一开口楚云容便知他在死记硬背,敷衍了事,他内心又是叹了口气,他自幼好学,能够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他这儿子却全然与他相反。
念了几句之后,楚怀瑜脑子开始发懵,磕磕巴巴道:“金就砺……则则利,君子博学……”
楚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便打断了他,“无需背了。”他这儿子的德行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他事务缠身,无暇一一教导他,“回去把《劝学》这篇文抄写一边,明日这个时辰我要检查,若字迹还是那般潦草,这个月的月例钱就没有了。”他唇角虽然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叫人想哭。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用月例钱来威胁他,楚怀瑜内心既惊讶又不服,本想顶嘴,但又担心他说出更狠的话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保证道:“父亲,您放心,孩儿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楚怀瑜说完闭上了嘴,只等着楚云容放他离去,等了片刻也不等不到释令,他忍不住抬眸,正准备主动告退,他父亲却突然开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楚怀瑜对上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眸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他想了想,道:“父亲,您保重身体。”
“嗯。”楚云容是希望他主动向他坦白在书院里发生的事,但他既然不肯,他也不想勉强他,淡笑道:“你回屋吧。”
楚怀瑜也没多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
楚云容含笑凝望着那瘦削高挑的背影,眼底有着疼爱之色,眨眼间,那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一少年,正有些感慨时光过得飞快,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然后回头冲着他露出一大大的笑容。
“父亲,你身上的脂粉味有些浓。”
他半眯着笑眼,笑容暧昧,促狭,楚云容微微一怔,他竟在这张小脸上看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算不上熟悉,但应该也不能算陌生,不过一瞬,那张脸又变得模糊,然后化为泡影消失在他脑海中,回过神来,门口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楚云容出神片刻,最终,所有的情绪不过化作了嘴边无所谓的轻笑,他抬起袖子轻嗅了下,果然闻到一股脂粉腻香,应当是在花间酒楼里沾染上的,他忽然感到有些不适,轻叹一声,他起身打算去换一身衣服。
楚怀瑜离开了书斋,元宝提着盏灯过来接他,他没有理会元宝,仰着头凝望着漆黑无月的夜空,朝气蓬勃的俊秀小脸有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惆怅。
元宝跟着抬头看了看天,不合时宜地开了口:“小郎君,是想赏月么?今夜有乌云,应该看不到月亮了。”
楚怀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前天他在书院里与人打了一架,准确的说,是他痛揍了平西侯的小公子赵子昂一顿,起因是李夫子教到家范中孟母三迁一则故事时,那赵子昂嘴欠,说他学了也是白学,因为他没娘,楚怀瑜当时就怒火就上来了,忍到夫子走后,把他拖到小树林里揍了一顿,后来这事传到了李夫子耳中,李夫子把他叫过去训斥了一顿。
他想,他爹应该是要他坦白此事,但他不想,此事和他说了又有何用,他爹总不能变个娘出来给他。
楚怀瑜自小就没有娘,他也不知晓娘长什么模样,赵子昂的话并没有让他心生难过,只是觉得愤怒。
那赵子昂就活该被打,以后他再嘴欠,他就把他打瘸。
*
华灯初上,孙铸文的寓所隐隐传出几声檀板以及婉转清音。
孙铸文用完晚膳后觉得有些心烦,便让底下人找来了两位歌姬开来陪酒助兴,正饮得酒酣耳热之际,他的随从匆忙闯入,本有些不高兴,直到他禀报道:
“老爷,红掌柜已经将楚相公引入花间酒楼,还为他点了一桌酒食,请了舞姬。”
孙铸文顿时回嗔作喜。
“但是……”随从犹豫道。
“但是什么?”孙铸文催促道。
“红掌柜说楚相公对她为他安排的姑娘不感兴趣,他在花间酒楼待大概一炷香时间就离去了。”
孙铸文想了片刻,笑道:“已经足够了。”言罢让随从去备马,自己则回房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便坐上马车离开了寓所。
作者有话说:
亲爹脾气太好,小兔崽子得亲娘来收拾。
第5章
孙铸文从寓所离开后,坐着马车兜兜转转来到一赫赫门庭前,下了马车来到侧门,即有人将他领了进去,一路穿廊绕户,只见亭台高阔,房屋巍峨,不多时来到一富丽堂皇的庭院,仆人将他领到一屋门前,让孙铸文在外头等候,自己则进去禀报,没一会儿即出来回道:“孙大人请进去吧。”
孙铸文整了整衣冠才步进去,见正中太师椅上,当朝右相崔尚正悠然饮着茶,只见他六十多岁的年纪,面如鸡皮,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
“铸文来了。”他不过淡淡地扫了孙铸文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举手投足透着世家贵族的傲态。
“阁老。”孙铸文恭恭敬敬地向崔尚行了一礼,崔尚乃是四大望族中的崔氏一脉,他们世家大族在朝野有着崇高的威望及地位,他本人在朝为官几十年,历经三朝,资历深厚,因此大家都尊称他为阁老,就连圣上亦如此称呼他。
孙铸文低着的头微微抬起,“您身体近来可好一些?”
崔尚闻言伸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下,又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他坐下,方道:“劳你挂心,身体无碍,只是精神颇有不济,你有何事便直说吧。”
孙铸文刚坐下又站了起来,他不敢多言,直入主题:“昨日我底下的人看到楚相公独自一人进入了花间酒楼,阁老,您可知那花间酒楼是什么所在?”见崔尚凝了凝神,他笑道:
“一顿饭就是一些官员一年的俸禄,且酒楼的女掌柜乃是教坊女子出身,听说现在私底下还做着皮肉生意,现在朝廷大肆惩贪追赃,整顿吏治,楚相公常将为官清廉挂在口中,如今哪位官员敢去那样的地方?但楚相公却仗着自己重权在握,堂而皇之地去了花间酒楼,不仅点了一大桌昂贵的酒菜,还找了一帮舞姬寻欢作乐。您说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典领百官?届时只会上行下效,弄得上梁不正下梁歪。阁老,是否要让御史台的人建言弹劾他一本?”
听了孙铸文的话,崔尚眸中的光亮了下,但很快便敛去,一派沉稳庄重的长者姿态,“如今楚相公领了中书令一职,隆恩正盛,若非铁证如山,莫要轻举妄动。”
“阁老,您放心,这事绝对铁证如山,当时不止我的下属看见,还有不少百姓,以及花间酒楼的人,这事他无从狡辩。”孙铸文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崔尚沉思片刻,点了点头,“明日你便让卢荣正写一道折子,折子写完先拿过来给老夫过目一下。”
孙铸文连忙道:“不用明日,我这就去知会他。”
崔尚满意地笑了笑,“这样也好,我也乏了,就不留你了。”
孙铸文告退离去,刚出到门口,便遇到了崔尚之子崔冀,崔冀四十岁开外的年纪,相貌身材虽然端正魁梧,却无他爹的气势,面色泛青,双目涣散,脚步虚浮,一看便知是酒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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