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漂亮姐姐,玲纳姐姐,”
“快醒醒!”
一双小手颤抖着摇晃玲纳的肩膀,让她赶紧睁开眼。
还没等玲纳看清楚情况,丰收受惊的小脸就凑过去,小脑袋埋进玲纳的颈窝,悄默声告诉她:“外面、外面好像有动静。”
窗外半明半暗,太阳还没升起,这片区域仍在睡梦中。微弱的月光照进屋子,在纸糊的窗棂上留下影子。
玲纳翻了个身,发现窗子的异常,两道幽暗的人影摇摇晃晃,在窗户上逐渐缩小。是两个人,正在靠近这间屋子。
“……”
确实有声音,但是听不清。
影子随着距离变形扭曲,隐约能辨认出那是两个高高的男人,正在肩并肩讲话。声音悉悉索索,即使凑近窗子,也只能听清一阵咯吱吱的尖锐摩擦声。
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
玲纳赤着脚下床,轻轻抚摸窗棂。丰收在她后头急匆匆穿好鞋,小心着,没有闹出动静。
两道影子的动作渐渐大了些。
其中一个男人侧头,影子就从侧面完完整整投射在白纸窗上。
那是一个人的脑袋,秃头,五官轮廓清晰,两片嘴唇中间长着一对细窄锋利的长牙,一直长到下颌之下,很久没有修剪过的样子。
好、好大的老鼠……
丰收颤抖的手捂住心口,默念着一句话:是人,不是妖精。是人,不是妖精。他们是人,都是人而已!
窗外,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突然停下,取而代之的是他尖细的嗓子。
丰收听清楚的第一句话是:
“你说的嫩皮子,就在屋里?”
屋里的小女孩忘记了呼吸。
另一个影子竖着晃了晃脑袋。尖细的声音就又问:“大的小的?”
一只小手无措地抓紧大人的袖子,她的心也跟着对话在摇摆。
“当然是大的那个。”
回答的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昨天抓她们来的其中一个人,叫什么来着,丰收的小脑袋飞快运转,她记得他应该叫铁头?
长着老鼠牙的秃子比较细瘦,而铁头的影子却比另一个人魁梧很多。铁头憨笑了两下:
“怎么样,没骗你吧。我铁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娘们儿,这次可算是淘到宝了。”
秃子晃了晃脑袋,声音却依然怪调黏腻:“整个天甲寨,也就那娘们长得还算带劲。不过那个小的也不错,就是瘦了点,还得再养一养。”
“这有什么难的。咱寨子里这好吃好喝,一准把人养的白白嫩嫩,然后咱就,嘿嘿嘿嘿……”
“诶呦,什么好东西还要等,馋死我算了!要不咱先进去讨个利息?”
“这话说的在理。你说,她们醒了没?”
窗外的人缓缓转动,侧面轮廓消失不见,两道影子随着距离缩小到正常人头的大小,停
住。
太安静了。
丰收甚至能听见窗外的呼吸,透过窗户纸看见一点点人的颜色,尤其是那两对黑眼珠子。
还有亮晶晶的,残留黏液的长牙。
她在和对方隔着一扇纸窗对视。
“好像醒了呢。”
老鼠般肮脏的语调,恶意和戏谑通过笑声放大,咯吱声也难耐地打磨出来。
窗户在怪异的声音中颤动,就好像那层薄薄的纸根本抵挡不住,有东西即将破窗而入似的。
丰收吓得松了手后退几步,脚下没注意,刚好踢到床底的陶罐,一声清亮的脆响从屋内传出。
咚。
两道黑影同时沉默一瞬。
然后丰收就听见,窗框被钝重的东西大力击打,一张模糊的人脸贴近窗纸。她双腿脱力,好险没有尖叫出声。
在那颗没有头发的脑袋上,五官细得夸张,大牙上下翻动,咯吱咯吱的声音就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啊呀,真醒了啊。”
丰收仰着头,看见窗外两根发黄的长牙穿破白纸,连同危险的气息一齐刺入屋内。
她跪坐在地上,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冷汗混着眼泪。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昨晚姐姐们还说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能吃饱,不挨饿。
什么好地方?她看这里分明就是吃人的地方。把人喂饱了,养的白白胖胖,然后宰掉吃了。
馒头的滋味还在丰收的嘴巴里回荡,现在她却在后悔昨晚没有把自己撑死,那一顿恐怕是断头饭吧。与其被老鼠人吃掉,倒不如昨晚就用馒头把自己噎死,还能做个饱死鬼。
丰收紧紧闭上眼睛,等待命运的审判。
可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一只微凉的手摸上她的脸蛋,帮她甩下一把眼泪。
丰收才睁开眼,看到那张谁见了都会说好看的脸,细眉弯眼,白面红唇,就和画里的仙女一样。
这位仙女看上去并不怜悯,反而很开心的样子,她用松快的语气逗孩子。
她说:“你怕什么?”
她说:“外头那么高兴,一点也不害怕。你听,还有人在唱歌。”
唱歌?
丰收怔住,鼓起勇气往窗户那边看。
那对长牙果然消失不见,两道影子也离开了。只有冷风从窗子破洞的地方涌进来,提醒着丰收,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丰收的身子完全软倒,摔在地面。
但玲纳穿上长袍,赤着脚走到房门前,然后推开门,追着走了出去。
呀!外面危险!
丰收想去拦,可腿上没力气,刚站起来就又直挺挺摔回去。
玲纳出门之后,好像把仅有的一点活人气息也带走了。丰收干巴巴坐在地上,看看空留一人的屋子,再想想凶多吉少的屋外,她咬咬牙,还是用身上那一点点力气扶墙站起来,追寻玲纳的脚步出了门。
果然有人在唱歌。
太阳快要从天边升起来了,在远处的山脉上面晕染出一点金光,四周都是栅栏和晾晒的衣服。这里叫婆婆营,女人和小孩们生活的地方。
厨房在最外头冒着炊烟,腾腾热气从一口大锅里冒出来,散发着小米的清香。天还没全亮,除了厨房之外,就只有一个地方活动着人影,丰收不仅看到了,还听到了。
好像是鸡棚里发出来的声音。
她听见一阵极低沉的歌声,似乎是某个喉咙生病的人用气音在唱歌,只要周围环境稍微嘈杂一点点就会被掩盖。但现在,周围太过安静,那道歌声也就隐隐约约传到丰收的耳朵里。
“娘啊娘,面朝黄土成天忙…娘啊娘,眼泪比那丝线长…娘啊娘,忘了娃娃掉地上…剁大酱、炖肉汤,娃娃心慌慌,喊声娘啊娘……娘啊,娘哎,看看娃娃,娃娃小脸红又胖,娃娃头□□水上…”
这首歌的曲调很好听,词也朗朗上口,女人的轻声细语仿佛在哄孩子睡觉,不禁让人回到躺在娘怀里的日子。
但铁头一点也听不下去。
他结实的身板抄起墙角笤帚杆子就大步逼近,对歌声的来源厉声呵斥:
“怎么回事,乱唱什么歌!”
“不是叫你喂小米的吗,怎么还用泔水?泔水喂出来的鸡和小米喂出来的鸡,那味道能一样吗?!”
歌声被盖过去,笤帚杆子狠狠抽上一张布满皲裂的陌生面孔,被打的地方结痂脱落,血丝从裂口处蔓延。
身材干瘦,裸露在外的皮肤多有破损,应该是冻疮。女人前襟的扣子扣错了一个,扎的辫子有点歪,勉强能看出五官轮廓秀气,如果把冻疮养好,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说了多少次喂小米,你耳朵聋了?这么不听话!”
铁头又打又骂,力气大的很。旁边的瘦秃子只是抱着手臂看戏。喂鸡的陌生女人害怕地缩在墙边,根本不敢还手,只是用胳膊挡着飞来的棍子,嘴里嘟嘟囔囔的好像在求饶,但声音太小,让人听不清楚。
见了她这副样子,丰收莫名想起一个人——歇脚村的妹疯子。那个疯子也总是穿错衣服、梳错头发、突然唱起古怪的歌。
只不过妹疯子说话总大喊大叫,而这个女人轻声细语,看上去好像只是胆小了些,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她不会说话,却有人来替她说。
敦实响亮的声音从厨房的地方传来,还没见到人影呢,就听见一句:
“一位这么辛苦,打累了吧,快来吃点。”
徐秀身穿围裙,一手端着一碗米粥,敞亮的笑容让人生不起怒火。
她的视线在所有人脸上转了一圈,轻车熟路道:“其他人夜个都喝了酒,还没醒呢。今天是抢大仙儿的日子,可有你们累的时候,早晨不吃饱,怎么挺过去?”
早饭的味道飘进铁头鼻子里,他面色稍缓,但还是放不下威严:“胖婆娘,这个喂鸡的是怎么回事?我抓了她三次,死活不知道改,还一直唱歌。难道是疯了?”
徐
秀壮实的身影把冻疮女人挡在背后:“怎么会(),恏?祙??鹛鹛葶?()?『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连大气都不敢喘,哪里有疯样子?她就是笨了点,胆子还小,没什么坏心。”
瘦秃子背着身,阴阳怪调:“你可不许替她瞒着,她要是真疯了,那可自有她的去处。”
“我晓得的,您们放心,她不敢,我也不敢。她也是一片好心,在替天甲寨省小米呢。”
“省什么省,天甲寨家大业大,需要什么直接抢就行!还用得着她省下的这点?”铁头虽然还在骂,态度却软和了些。
“是是是,今个我一定教训她,管叫她记住,以后不许拿泔水来喂鸡。”
铁头的声音就降下来,松了松他健壮的臂膀,不情不愿道:“也就是今天,今天我还要抢大仙儿,得省着点力气。不然肯定要你们好看。”
徐秀松了口气:“就是说的,您这么宽容,是顶顶的好人。正巧我这烧饼刚出锅,肉馅儿的,香的流油呢。”
铁头放下手里的笤帚杆。
瘦秃子也转过身来,丰收才终于看清楚他的样子。那对长长的老鼠牙逐渐缩短,脑袋浑圆,但他细成竖缝的五官好像一张挤扁了的大饼盖在圆球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他们大眼和小眼对视,心思流转一圈,才勉强接过刚出锅的米粥。
“再来十个烧饼,昨天剩的肉和菜也都端上来!”
“哎,好嘞。”徐秀一边应声,一边偷偷把那冻疮女人拉回屋子。
丰收悄悄躲在墙角,松了口气,终于还是没闹出人命。
可下一秒,她又看见玲纳靠着墙边,遥遥和饭桌上的俩山匪对上了眼神。
那眼神,丰收看不懂。说不出是喜欢还是厌恶,只是玲纳好像非常、非常地高兴,让俩山匪的脸上也莫名升起高兴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徐秀朝外面勾了勾手,让玲纳和丰收也进来,随后紧紧关上门,不让外边听见里面在干什么。
外面的俩山匪一手烧饼一手米粥,正吃到酣畅的时候。
他们满嘴流油,聊起天来也一点都不顾及。
瘦秃子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咋舌道:“真好看呐。不过,铁头哥,这么好看的娘们,真是歇脚村的?我咋没见过。”
“瞎怀疑啥呢。人家长这样,能让你随便见了?”
“别瞧不起人。想当初我也下过山,尽心尽力地跟着金大疤瘌,挨家挨户地搜过。什么大姑娘小媳妇,只要长得好,肯定逃不过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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