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还有点寒凉,一行人到了船上便烧起了小火炉,在船舱中围炉而坐。
船是公主府自家的船,船舱开着八面大窗,打开窗时敞亮得很,即便关上了窗,篷顶上也有采光用的明瓦,至于书橱、桌几、茶炉之类的物什更是一应俱全,船舱里头宽敞又舒适,待在里头比许多人家里还舒坦。
到了夜里,还有几处分隔开的舱房可供人歇息。
行船要稳,船速便不能太快,哪怕今天是顺流而下,且还是顺风而行,恐怕也得走上一昼夜才到。纪云彤也曾去过几l次苏州,知道船上路途漫漫,也带了几l篇书稿到船上看。
建阳长公主和许淑娴知道她是为即将开业的书坊审稿,也要分几l份稿子过去看。
几l个女子围着火炉看书稿,顾父便带着三个少年郎到另一边品茶聊天。
即使是第一次坐这种只有贵人才能乘坐的船,柳文安也丝毫没有露怯。
他始终没有急着表现自己,遇到懂的话题便答上几l句,不懂的便直言不懂。
几l轮交谈下来,顾父愈发欣赏起这个少年郎来,有时候坦然承认自己见识不足也是颇难得的品质。
许多人要么是要面子地不懂装懂,要么是恼羞成怒认为别人瞧不起自己。柳文安小小年纪,心性却这般沉稳,顾父觉得自己倘若有个亲女儿,也是愿意把她嫁给这样的年轻人的。
看了眼自家那个坐在那儿都不安分、目光时不时往纪云彤那边瞟过去的儿子,顾父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知道紧张了,早干什么去了?
顾元奉也是疑心纪云彤会不会跟柳文安眉来眼去,所以忍不住经常往她那边瞧。既想逮纪云彤个现行证明自己的怀疑没有错,又酸溜溜地暗自难受。
幸而一直到晚饭时间,纪云彤似乎都没特意关注过柳文安。
入夜后众人各自回房歇下,顾元奉和纪云彤的房间还是在两隔壁。见外面静悄悄地没了声音,顾元奉凑到两人房间中间隔着的那堵薄墙笃笃笃地敲了三下。
纪云彤本就没有睡,听到动静后不高兴地凑到墙边说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敲什么敲?”
一听纪云彤没有睡,顾元奉就隔着墙跟她理论来:“你跟许大姑娘交好,是不是为了通过她和她未婚夫跟那姓柳的继续见面?”
纪云彤一听他那怀疑的语气就来气:“我哪里知道他跟柳家一郎有关系?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会来!”
顾元奉想起纪云彤刚到码头时的失神,知晓她说的是实话,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泛酸,嘴上便又说起了酸话:“那你高兴了,能跟他一起去苏州玩!”
纪云彤道:“我今天连半句话都没和他说。”
顾元奉道:“说明你心虚了!”
纪云彤道:“我哪里敢像你这样做什么都不心虚,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我说了不喜欢你的‘朋友’你还非要去跟对方玩,回头自己不喜欢我的朋友却威胁我说
要让别人身败名裂。”
顾元奉噎住,小声辩驳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当时就是以为你又是以前那种不喜欢……”
小时候纪云彤就爱管着他,他交上别的朋友她就生气,有时还让他选要跟谁玩,选了别人她就再也不理他,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他也受不了的。
要不他怎么会想躲着她,拿周家当个难得的清净地。
他只是还没想好他们成婚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而已,纪云彤就已经决定不要他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他了。即使是把管家权要了过去,她也只想管着账面上的钱,对他这个人没有半分在意。
他害怕她会喜欢上别人。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为这种事害怕。
他们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妻,他未来岳父岳母都放心地把她交给他们家,她与自己家里人都不太亲近、只与他爹娘相处得像一家人。这种情况下,她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
可他把解除婚约说出口以后,她一下子就变了。
她做的所有打算都没有他了。
就好像血肉长在一起十几l年的连体儿,有朝一日突然被硬生生撕做两半。她转过身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接下来我们各走各的,你去找你想要的另一半,我也去找我想要的另一半。
要不是见到了纪云彤的眼泪,他会以为她一点都不疼,她一点都不难过,她一点都不在乎。
可明明她也疼,她也难过,她也在乎。
她只是转过身把伤口藏起来不让他看到。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分开呢?
顾元奉把脑袋抵到薄薄的木板墙上,喊她的名字:“纪云彤,纪云彤,纪云彤。”他一边喊,还一边用脑袋轻轻往墙上撞,咚、咚、咚,听着就像小时候他们大半夜不睡觉隔着墙对暗号。
纪云彤听着这既陌生又熟悉的撞击声,鼻头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
世上哪有那么多能永远只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总想要,又总要不到。
即使能找足一万个理由说服不要想,还是很想要。
她太讨厌失望的滋味了,所以决定由自己先扔掉。
扔掉那些自己得不到念想,腾出空来去装别的好东西。
纪云彤也把头轻轻靠到了薄墙上,两个人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隔着墙挨在一起。
小时候的顾元奉多傻,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想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两个人开开心心地到处撒欢,从来不去想什么将来,也从来不用考虑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如果人可以不长大该多好。
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大到不可能再只有彼此的年纪了。
其实他们都已经对她很好很好了,只是她没能让自己长成一个讨人喜欢的人,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真是又别扭又叫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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