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宫中谁不知道,宫主最讨厌这些黏糊糊粘腻腻的东西。
吴不可疯药师噤若寒蝉,恨不得将脸埋入地底,生怕宫主大发雷霆牵连无辜,谢枢却神色如常,他不避不让,手也稳的很,不管萧芜如何抗拒,还是一勺连着一勺将汤药灌进去,直到药碗见底,再也舀不出东西,这才拍开了禁制。
苦药窒在咽喉,被人逼着咽下,禁制解开的瞬间,萧芜一把挥开谢枢的手,掩唇咳嗽起来。
谢枢从前读书,说人最无法掩饰的二样东西,分别是“贫穷,爱与咳嗽”,如果说贫穷和爱尚可遮掩,咳嗽却是一刻也忍不了,任萧芜如何神色冷淡如死尸一般,却还是隐藏不住。
() 他咳的极厉害,简直像要把肺管咳出来,咳得眼眶泛红,流干了的泪又涌上来,接着,便扶着谢枢的床沿,费力干呕起来。
这个姿势让萧芜脊背弓起,胸膛剧烈起伏,他身形单薄瘦削,隔着一层白衣似乎能摸到脊柱的形状,两侧的蝴蝶骨紧绷隆起,振翅欲飞。
谢枢迟疑片刻,伸出手,很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应激的动物。
萧芜陡然甩开他,咬牙道:“滚开,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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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挣扎让萧芜眼尾耳尖都应愤怒而染上薄红,倒是多了几分活气,不再死气沉沉,他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想要说话:“谢春山,咳咳咳,你,咳,你这个……”
到底是光风霁月的君子,都这个场合了,他竟然也骂不出什么脏话。
谢枢怕他给自个气死了,便接过话头:“谢春山这个狼心狗肺猪狗不如阴险狠辣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他说着,便趁萧芜愣神的片刻,拨开他失了血色的双唇,塞了枚蜜饯进去。
萧芜咳的惊天动地。
他含着那蜜饯,以平芜君的涵养,萧芜没法当众将这玩意吐出来,却也没法咽下去,便死抿着下唇,一副要让果脯噎死的模样。
谢枢:“二。”
萧芜抬眼,谢枢:“二。”
“一。”
最后一声说出口,平芜君忽而蹙眉,闭上了眼。
谢枢接过他瘫软下来的身体,拉过锦被,将人罩好了。
——麻沸散已经生效。
谢枢拉出萧芜一节手腕,放在脉枕之上,示意药师上前:“过来诊脉,看看那些筋脉要断。”
在宫主的强权压迫下,疯药师人也不疯了,唯唯诺诺的上前,隔着一方锦帕抚上脉搏,诊治片刻,战战兢兢的同谢枢指明了:“回禀宫主,依照老朽之见,还有……”
麻沸散时间效果有限,万一萧芜中途醒了,谢枢又得灌他一次,当下颔首:“开始吧。”
二人忙碌起来。
谢枢武功最高,断脉速度最快,疯药师最了解功法需要,知道如何将伤害降到最低,而吴不可医术最好,他负责侍立在旁,万一中途出了意外,可以立即施以援手。
如此下来,一场暴力的断脉硬生生拆解成了专业的手术现场。
等断脉完成,吴不可疯药师都出了一背冷汗。
疯药师躬身行礼:“宫主,日后令平芜君修习老朽那本心法,再辅佐些汤药调理,不出一年,便可令断脉重新聚气。”
谢枢颔首。
萧芜的天赋,他比疯药师更清楚。
事实上,根本用不了一年,宋小鱼死后,萧芜的修为一日千里,数月之内便重新聚气,而后在某个月明星稀之夜,于百步亭踏月而去,等明年今日宋小鱼“忌日”,他已是仙魔两道颇有名望的散修了。
或许是修炼魔门心法,不能再入仙门的缘故,
() 萧芜里开无妄宫后并没有回上陵宗,也没有再用平芜君的名号,而是以一顶垂纱斗笠遮面,隐姓埋名,在终南山脚结庐而居。
现在筋脉已经断,剧情跑了一大半,只等重聚修为。
谢枢便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疯药师和吴不可长舒一口气,起身告退。
他们反手关上殿门,室内一片寂静,只余下更漏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萧芜睡的不太安稳。
药效过半,断脉却还是疼的,好比手术麻药过后,伤口的疼只能靠自己抗过去,萧芜眉头紧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他似乎陷入了梦魇,不多时,忽而挣扎起来,谢枢伸手来按人,却被他反手扣住,十指浅浅蹭在掌心,试探着碰了碰,像是在追寻安慰似的,收拢着扣紧了。
手心里全是冷汗。
谢枢任由他扣住,另一手取了巾帕,绞湿拧干后,轻轻拭去了他额头手心的汗珠,就如同“宋小鱼”第一次见萧芜,用衣衫替他拭去额间血迹一样。
谢枢的动作慢且轻柔,萧芜大概是难受的狠了,冷汗刚刚拭去,顷刻间又出了一层,谢枢便不厌其烦的替他打理,拭了一遍又一遍。
或许是谢枢动作和缓,或许是室内的熏香点了安神镇痛的药,如此折腾了半个时辰,萧芜眉间放松,呼吸渐渐平缓。
他睡熟了。
睡熟的平芜君既没有寻常的清冷淡漠,也没有绝望时的死气沉沉,他安安静静的躺在谢枢的枕头上,神色清净平和,沾满冷汗的乌发散下来,又被谢枢用毛巾擦过了。
在久违的平静中,梦魇褪去,萧芜唇齿微动,在梦中说了几个字。
谢枢俯身,听见他说:“小鱼。”
谢枢顿了许久,无声叹气,安抚的拍了拍萧芜的手背,轻声道:“仙君,小鱼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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