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痴人说梦
严绥安很意外萧时辰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去试探他,对于他这种唐突又冒犯的行为他也并没有感到任何气愤。反观萧时辰,在听到严绥安的一席话以后整个人像是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唯有一双眼睛时不时眨动两下。严绥安抿着唇,松开了握着萧时辰的胳膊,却在手指离开皮肤的那一刻又反手被对方紧紧握住,力度大得仿佛恨不得把他的手掌给根根捏碎。“为什么。”哨兵的声音颤抖着,像是许久未开口说话的病人一般嘶哑,没说一个字都是在吊着一口气,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萧时辰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也深深刺痛着严绥安的心,痛得他不忍再直视对方泛红的眼眶。他完全能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毫无保留地都告诉萧时辰,但他却说不出口。在被注射二次分化药剂被迫承受基因重组带来的撕裂感时他没有觉得难熬,在被像垃圾一样丢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能够坚持下去,哪怕是在奄奄一息,他觉得自己大概快要死的时候也没留下过一滴眼泪。但当萧时辰问出那句“为什么”的时候,他却觉得特别特别的委屈。一种大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楚让他无从适应。“回去再说吧。”严绥安强忍着自己快要溢出的情感,一点一点,明明对方也没再那么用力地抓着他,却又是动用全身的气力才掰开萧时辰握着自己的手。就在二人相顾无言之时,下车后就塞入耳中的耳机传来了沈洲沉稳的声音。“萧时辰,绥安,听得见吗。”严绥安喉咙动了动,让自己的嗓子不再干涩听上去有些异样后才抬手点了两下耳机。“怎么了。”“我和许燃这边是一个废弃的仓库,目前看下来都是堆放的一些报废无法再被二次使用的仪器。”耳机里除了对方的话语声,还有金属之间摩擦碰撞声。还逗留在外面的两个人也不再耽搁,同时抬脚往右边的那个进口走去,入口处的铁门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边,旁边墙上的人脸识别装置的正中央也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弹孔印子。“这报废的数量也太多了吧。”许燃的抱怨声也响了起来。橡胶鞋踏着金属地面上发出的声响无可避免,严绥安和萧时辰一前一后地向后走在这不知有多少米长的通道。直到他们走到了一个分叉入口,两个人的脚步才停了下来。“我们……”严绥安刚想提议他们分开,一人一边向前,就被萧时辰沉着脸给否决了。“我不同意。”这是萧时辰第一次这样不肯让步的态度面对他。三年前就是因为他听从了严绥安的建议,和他分开去追人,结果这一分别就是三年。况且,他刚刚得知如今严绥安的身体情况,他说什么都不会再重蹈覆辙。“阿严,现在你必须……”摇着尾巴的西北狼从他们身后跟了进来,喉咙里发出几声咕噜的声音,萧时辰整个人一愣,立马就进入了警戒状态。严绥安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里除了四个人以外,还有别的人存在。萧时辰捂着嘴巴轻咳了两声后,便去拉严绥安的手,对方也没挣扎,任由他牵着往走左边的通道里走,西北狼走在他们前面为他们探路。耳机另一边也立刻回了声。左边的尽头意料之外的是个楼梯,连着楼梯上了二楼是个半包围的培育室,与人齐高的培育管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被打翻的营养液也因长时间未处理而留下一滩黏腻的污渍,还隐隐约约发着一点倒胃口的恶臭。踏入这个培育室的时候,萧时辰明显得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加重,但很快却又压抑住了。“怎么了。”萧时辰压低声音,凑到严绥安耳朵边。严绥安生吞了口唾沫后冲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但实际上过往的记忆正飞速地在他的大脑里不断播放着,不断地吞噬着一切感官。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那个火海里,还在睡梦中的自己被父母强行叫起来,带着他疯狂往基地外面跑,一路上到处都是恐惧的尖叫声和卑微的求饶声,玻璃被人从外砸碎的声音还有子弹发射穿过人体的声音,这无数种声音交杂混合在一起,让他一时间感觉这个世界好像在颠倒过来。他恍惚间看见了一个跌跌撞撞的研究人员追了上来,将一个盒子直接塞进了他父亲怀里,然后在他母亲的哀嚎声中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一道铁门给拉了下来。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实验基地会和二十年前他离开的基地结构是一模一样的。严绥安看着眼前一个个培育管,甚至都还能想起来几个被研究人员挂在嘴边的编号。被管在培育管里的每个人都有个编号,甚至有个铁牌,最初只是从001开始到100结束,但后来铁牌上的数位就一直在增加。而曾经的严绥安在这里交到的最好的朋友也是001号,因为只有001号愿意和他说话,虽然他也比自己大了十岁。但是在两年后,在001的十八岁生日那天,严绥安捧着从研究所外的野花去找他的时候,研究人员告诉他001号已经死了。“好可惜。”“可惜什么,他又不是第一个没撑过去死掉的人。”“可他才十八岁。”那人反驳他,很是惋惜地说道:“他已经是目前支撑最久的人了。”“那又怎样,要我说,普通人要想改变基因变成觉醒者就是痴人说梦。”“嘘,还有孩子在这里了。”那个替001号抱不平的研究员发现他站在了培养室门口,赶紧噤声。站在他身边的研究员不以为然地切了一声,从口袋里把一个东西丢给了他,严绥安下意识地丢下了手里的花去接那块刻有001编号的铁牌。好冰冷,一点温度都没有。“喂小鬼,001号已经死了,你以后也别老往这个培育室里来了,省得严教授回头又跟我们叨叨。”说完这句话,那两个研究人员就跟他擦肩而过,走远了。然后第二天,那个培育管里就被安排进了新的人,新的编号。他始终记得,001号跟他说在他生日那天,他会告诉他,他的名字和他来到这里的进行实验的原因。“为什么非要是你生日这天。”年仅六岁的严绥安不明白这个十八岁生日对001号是个什么样的概念。001号冲他笑笑,然后跟往常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在对方摸他头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胳膊上又比昨天多了两个针孔。随后他就听到对方因为过份消瘦而显得突出的眼睛里冒着极大的期许,很是憧憬和向往着说道:“我想在这天得到新生呀。”后来,严绥安悄悄一个人将那块牌子埋在了实验基地后面的一块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并重新找了花插在那块小土地里。他是不懂001对于变成觉醒者的执念,也不明白他父母如今在做的这项研究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他只是简简单单地希望,这些人能够都平安无事的活着。可每个人活着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阿严。”站在数据屏幕前的萧时辰又唤了许多声,才把对着培育管发愣的严绥安给叫回来。即便他是哨兵,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向导情绪很不对劲,已经不能仅仅心不在焉来形容了,而是跟丢了魂一样。萧时辰一边尝试能否再度重启这个系统,一边不确定地问他:“阿严,你是来过这个地方吗。”能让严绥安有那么大的反应,那定然是以往经历过的事情吧。他大胆猜测。严绥安刚想怎么跟萧时辰解释这里曾一度是他出生的地方,不远处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连带着他们所处的这个建筑也开始摇晃,头顶几片硕大的铁皮哗啦啦从他们面前掉落下来。“许燃!沈洲!”萧时辰连忙通过耳机去呼叫同伴的姓名,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有脚下的地板不停地震动。萧时辰心想不妙,刚想去拉不远处的严绥安,一根钢筋混泥土柱子就直接从天而降砸在他面前,让他不得已停止脚步,抬手挡住扑面而来的冲击。这个突如其来的爆炸打了萧时辰一个措手不及,等他再度睁眼,整个偌大的培育室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有的样子,宛如废墟一般。“阿严!”他放声喊着对方,却得不到想象中的回应,心绪立马跟乱了的毛线球一样。他不断地在废墟里呼喊严绥安的名字,祈求得到对方的回应,同时也锲而不舍地呼唤另一端同伴的名字。萧时辰都快把每一个碎石都翻过来了,都没有看见严绥安的身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艰难。不行,不行,他不能失去严绥安了,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不能有第二次了。而他的内心越是焦虑,越是无法控制自己,心底好像有一团火在止不住的熊熊燃烧。原本被他重新安置进精神图景里的西北狼也跳了出来,一概原有的脾性,两只耳朵树立起来,喉咙里也不断地发出危险的呼噜声,双眸里尽是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去扑向猎物。萧时辰捂着脑袋,一手撑在身边的柱子上,眼前的视线渐渐迷糊起来。意识彻底丧失前的那一秒,他的手握向了他左耳朵上的那枚耳钉。那颗被严绥安遗忘的,对方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作者有话说:如果喜欢的话请多多留言收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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