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安琪说着推开椅子侧过身来。
妈妈推门走进来,颓然坐到她的床边:“琪琪,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见你姑妈说话。科科选了环境学,说是外面环境情况那么差,学环境一生衣食无忧。我跟你爸确实想不了这么长远,平时也不怎么看新闻。你从小到大一直优秀,这次又考得这么好,要真因为专业问题耽误了你,爸爸妈妈真会懊悔一辈子。”
安琪笑起来:“妈,你知道吗?刚才我听见姑妈和表哥在楼下说我坏话。他们说我是变异人,想法不正常。”
妈妈脸色一变:“真的?他们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安琪耸耸肩:“你很生气对吧,正常人都会生气。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姑妈明知道我是变异人——算了,换个好听点的叫法——她明知道我是‘新人类’,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拿我和表哥比较,这是因为她知道,在‘共同体同盟’的辖区内,即便是新人类也有充分的人权,和普通人一样可以升学、工作。她知道我有一定的可能会比表哥过得好,所以才会嫉妒,才会想说话来让我难受。”
安琪说:“你知道这是多好的事情吗?在‘双同’辖区之外,很多地区的新人类已经不被社会舆论认可,而生活在‘双同’辖区的我却依然可以被人嫉妒,你知道我有多幸运吗?”
妈妈眉头紧皱:“那她也不能用‘变异人’这种词啊,这未免太不尊重人……”
安琪摇头打断她,眼睛里亮亮的:“当然,我听她唠唠叨叨我也烦,我这番话的重点不是说要你知足常乐随她说去,我是想告诉你,我能想到的东西,比他们更长远得多。”
安琪说:“妈妈,你跟爸爸都不要多想,也不用为我懊悔。我已经选择了对我来说最稳妥的一条路了,你们不干涉就已经是在帮我。”
妈妈仍有迟疑:“可我听你姑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26世纪必然是环境学的天下’,说什么‘双同负责人特别重视环境’……”
安琪点点头:“是的,现在当然要重视环境,环境学也确实非常重要,但是你要看表哥的人生追求是什么——是要做一个受人尊敬的环境学专家,还是要做一个被人羡慕的富豪。”
“说实在的,如果他在环境学的路上一路精进,为s星变得更好而科研,那不管有没有成果我都会尊敬他。但如果他选择这个‘热门专业’是为了赚钱,那他可能会痛苦一生。”
“没错,现在环境学是需要大量人才,那是因为我们面临前所未有的恶劣环境,但是真正出现一个能扭转这一切的环境学专家需要多久呢?100年?200年?还是500年,1000年?”
“s星废土化也不过区区18年而已,以往的环境学理论甚至很可能已经不适用于现在的s星。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注定是摸索的一代,是起步的一代。s星现在是需要大量的环境学研究员,但想要出成果太难了,所以如果说要靠这个来赚大钱,那目光还是短浅了。”
妈妈听得有些吃力,但她早就习惯安琪这说话风格了,只是一如既往地提出自己的疑惑点:“你的意思是环境专业在你们这一代暂时还很难兴起是吗?那怎么会有专家说‘26世纪是环境学的天下’呢?”
安琪看了眼窗外姑妈和表哥离去的方向,微笑的眼底闪过几分阴笃:“因为2599年,也是26世纪。”
是的,自2504年那场“大轰击”以后,已经过去18年了。
在可怕的鐖武辐射波下,s星大半陆地化为荒漠废土。
好在在灾难来临前,在s星各方的共同努力下,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防御巨蛋已经建设完成,最终为s星保留了30的有效土地。
同时,在鐖武防护服的保护下,许多巨蛋外地区的民众得以保全性命。失去家园的他们在这18年间正陆续进入愿意接纳他们的巨蛋中。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刊物、媒体开始将当下的时期称作“废土末世”时代。
在这一时代,s星人面临着诸多挑战。
土地的沙化使得本就接近阈值的资源余量进一步紧缩,整体文明呈现倒退趋势。
鼎盛时期留下的尖端科技和文明退化后出现的原始野蛮同时存在,纸醉金迷的极端富裕与食不果腹的濒死贫困将长期共存。
作为灾难源头的“国联”及合法过渡其政权的“s盟”民意尽失,已失去了领导整个s星的力量,世界重新陷入分裂。
这意味着环球形势将进一步复杂化。
更加可怕的是,在人口相对过剩的同时,由于辐射波长期弥散在对流层中,使得物种变异情况“进一步”加剧。
是的,变异体的出现并不起源于“大轰击”——早在数百年前,因为环境恶化、废水泄漏,生物体变异现象就已经出现。
这些变异体一方面引发了普通人类本能的厌恶,一方面又收获了人们发自内心的同情。
越来越多的知名人士为这一弱势群体发声,提出各项保障变异体人权的倡议,并倡导用“新人类”来礼貌地称呼他们,而非用带有贬义的“变异人”一词。
至26世纪初期,社会舆论对新人类已经较为友好,新人类原则上可以从事任何工作,为任何事业添砖加瓦。
与此同时,物种变异情况本身也渐趋稳定,尤其人类变异已经仅限于世代承袭,而不再出现新的变异分支。
一切向好,直到鐖武被发明,轰击波到达地表。
那场“大轰击”降临后,新一批变异婴儿诞生了,安琪便是其中之一,也是家族中目前唯一的变异体。
她出生时四肢上覆盖着人类不该有的细碎鳞片,好在在双同辖区尚且先进的医疗之下,很快成功进行了去除手术,康复后一切与常人一般无二。
除了永远无法修改的基因,以及身份证明上烙下的“新人类”图章。
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安琪生活在双同辖区,这里对新人类的态度始终认真又温和——即便是在“大轰击”之后,在人类面临巨大生存压力的当口。
所以安琪倒也不在意身份证明上有个烫金的图案——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大影响。
虽然仍不乏姑妈和表哥这样的人在,但总的来说周围的人大都很有爱心,学校的老师也会教育大家平等对待新人类。再加上安琪从外表上确实看不出什么,所以除了学校进行资料统计时,一般也没人会想起这事儿来。
甚至大家都很喜欢她,毕竟她成绩优异,说话柔和,总能和所有人妥善相处。
哪怕是和最亲近的妈妈说话,也这么慢条斯理、客客气气的,堪称“别人家的女儿”。
总之,安琪的一通分析成功让妈妈放宽了心,甚至还唠叨起她来。
所说无非就是“哎呀你这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呢”、“那你记得有空也和科科聊一聊这个事情哦”、“再怎么说也是自家人当然要大家都好才叫好啊”。
听得她脑壳生疼。
一如既往地敷衍着哄走了妈妈,安琪这才得空重新把书捧起来。
恰有小猫顺着藤蔓走到她窗前,不客气地拍拍玻璃,喵喵叫着讨饭。
啊……谁能抵挡萌物的魅力呢。
安琪一边起身去零食筐里找鳕鱼肠,一边连声回应:“来了来了,我这不是正找着呢吗,莫急莫急,有点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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