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薪,把水轮三利的模图拿给郎君。”王葛看似风轻云淡,心中实惊。此人仅在江边观看半日,就往这方面考虑?还是以前接触过类似机械,早有这想法,和她探讨?
不管哪种原因,她改良的“水轮三利”都得尽快打造,不能按原先计划拖到需立功的时候呈给官署了。
王南行所处的历史中,直到元代,才由农学家王祯发明了“水轮三事”,兼碓、磨(砻)、灌溉三种用途。
王葛能提前改良出这种功用合并的器械,跟王南行无关。是王葛在平州不断考试、不断钻研、不断游历,三者缺一不可,方增广机械所见、增进所知,启发出了“水轮三利”。
今日这些学子看过她绘的模图,哪怕实物还没造,将来若有人在她之后创出此械,至少不能诬她抄袭。
其余学子不玩升官图了,都凑过来看水轮三利图。
酉时鼓响。
奇怪的是,几息后,又一声鼓。
庾稚恭一心二用,先将手中图递给孙绰,问:“都是报时鼓么?”
王葛:“是。匠肆用的两个漏刻为同种形制,可滴时读刻仍有误差。”
孙绰笑着问:“那为何不择一个漏刻报时?两个都报,主吏不嫌乱?”
聪明人真难缠!王葛刚要回,吕匠工匆匆过来:“主吏,一隶臣采摘山果摔伤了腿。”
王葛仍沉着,询问:“隶臣里有医者,诊过了么?”
“诊了,可、可肆内药材不齐。”
“之前让你去临水亭补药材,没去?”
“我,近日太忙,还没顾上去。”吕匠工知错,害怕地垂低头。
“阿芦,”王葛吩咐道:“你找沈郡兵,让他这就去临水亭。吕郎君,你问清楚隶臣摔伤的山路,再问那段路有没有别人摔过。”
“是,我这就去,一定问清楚!”
纪远之以为问清哪段山路易摔,是提醒自己这些人上山览胜要当心。庾稚恭却觉得……
“机械可用于山道运输么?”
王葛点头:“一定可以。事在人为。”
“王主吏匠能巧慧,心性坚毅,比传言中更具班输之智。因此我劝主吏重修学业,莫一味钻研机械,不然匠路迟早走窄。哪怕每日腾出一时辰、半时辰……”
脚踏万里路,心承千卷书。理固机中栝,何止百齿轮。
谁都没想到,对方几句规劝之言后,背起行囊,大步高歌而去。先是孙绰追赶对方,其余学子也赶紧跟上,纪远之明白这一去,更少有机会跟王葛相遇。
几息犹豫后,他还是揖一礼:“庾稚恭句句肺腑,王主吏,望你勿放弃学业。珍重。”
“珍重。”王葛目送,直至看不见他们身影,才呢喃出声:“啧,前边是绝路呢。”
一个半时辰后,八人咬牙闭嘴重新路过匠肆,得折回好几里啊,才能从浅滩去对岸。
亥时,沈山顺利携药回来。
次日吃过早食,王葛只带高月、阿薪登山,寻找隶臣说的那段怪地势。
才进山的区域,腐枝老藤相较刚建匠肆时少了很多,都被拣走当柴烧了。这个季节漫山色彩更绚丽,黄树叶、红树叶交相辉映,要不是她每天太忙,真该抽出时间多登山。
找到地方了。
据隶臣讲,此地看着平坦,但就是常绊跤。王葛观看四周,高月和阿薪在摔倒痕迹的地方来回走。
高月有功夫,察觉能力强于普通人。“王主吏,是有点怪。”她指着上山方向,“这样看,其实还是稍稍有上坡之势的,但踩路感觉其实是下坡。所以负重物走路时,就算没有石头和藤也容易被自己绊倒。”
王葛:“我知道了。我们的目力往往受周围参照影响,以两边的地势、树木起伏来判断脚下起伏,加上习惯了,以为上山路就该是不断的上坡。而这段坡势,跟目力所见是反的。”
王南行生活的济南,就有类似的一段怪坡,看着是上坡路,其实是下坡路。
返回山下后,王葛先让匠工制提醒牌,悬挂到怪坡沿途。就从怪坡开始,她要一段路、一段路地安装起重吊杆、运输滑轮或轨道,在冬雪覆山前,开辟出一条省力的机械运输通道。
未时,贾舍村村东贾地主家来人,牛车中载满物,有鸡、鸭,有姜、黍。领车之人是贾家现在的家长贾顺。
这位贾四郎很会说话,先言他知道王葛是同村之邻,但是匠肆初建,他不好贸然打扰。如今将要入冬,正是食鸡鸭进补养生之时,他怕再不来,天就寒了。再道,匠肆若有需要贾家出力的时候,遣人说一声就行,贾家定全力协助。
王葛没推却,叫过隶臣把车夫带至灶区卸物。阿薪明白王葛意思,跟了过去。
阿芦笑容满面道:“郎君看到了,主吏事忙,郎君有事请求的话,不妨跟我们主吏直言。”
第405章 386 听墙角的皇帝
贾四郎腼颜开口:“我家中靠江的田,种的全是水稻。村里消息难跟外头一样灵通,真不知如今有无农具能减轻栽苗时节的劳累。主吏掌匠肆,懂得肯定比我多。唉,现在乡里建了两三所野亭,壮年佃农全去亭里种地,剩下的不是上了年纪,就是受不了累的。”
匠肆常跟临水亭来往,王葛已知贾家这两年压榨佃农、佃农数次到临水亭告状的事。“贾郎君所求是利农正事,为何不到乡所申求?”
“去过了呀,去过两回了。是乡正帮我出的主意,说乡所报到县里,最终还得找匠师管这事,求远不如求近,呵,女郎是主吏,肯定是咱们县最有本事的匠师。”
乡正岂会讲这种话。王葛耐心道:“农人、寻常匠人均可随意改自家农具,但匠师改良农具,必须按制令报县署。贾郎君勿忧,凡利农申求,谁都不会故意耽搁,月底前我会报给县署。”
贾四郎强笑:又是这种推辞。
唯一令他舒心的是,匠肆还他满车的山菌山果,这趟过来算是没亏。可是人心不足,路上他越琢磨王家的快速兴旺,越不可思议。一贫穷村女,学点手艺真就考上匠师了、还能成为吏?这也太离奇了!且听说王家子在清河庄念书,粗鄙农家的孩子能认几个字?怎么进去的清河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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