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捏了下眉心,眼神微抬,虚指了一下桌对面的蒲团:“先坐。”
这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了了看了一眼蒲团,立刻摇头:“您还是先差使我做些什么吧,不然我坐得一点也不安心。”
裴河宴懒得虚以委蛇,了了这请求正中他的下怀,他连铺垫都省了,抬手指向对面堆积成山的各类书籍,道:“我一共借了三册佛经给你,这三册佛经的译本、手抄本都在这里,你先找出来吧。”
了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差点石化:“全部吗?”
裴河宴已经开始清理桌面,准备做早课,闻言,他头也没抬,退了一步:“书架里,三本佛经分别有十三本的存量,你每本佛经只要找出一本,即可。”
了了默默掐着指头算了算,三十九本,听着是挺多,可跟眼前的书堆纸海一比较,这无疑就是大海捞针啊。
更何况……三本佛经,她除了抄完的那一卷还有些印象,其余两本就跟密密麻麻的蚂蚁浮在纸页上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颇为心虚地询问道:“有没有什么书名或者……提示之类的。”后半句话在裴河宴的注视下声若蚊蝇。
裴河宴已经铺开了宣纸,他收回目光,语气轻飘飘地问道:“需要我替你找出来,放到手心里吗?”()
这么明显的讽刺,了了还是能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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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搓了搓脸颊,没敢接话。
裴河宴拿起桌上的书卷,翻至昨晚夹了书签的那一页。
挺巧的,正好是《华严经》中,有关佛陀如何教导弟子的经文。
“于诸众生随其所应而为说法。所谓知其所作,知其因缘,知其心行,知其欲乐。贪欲多者,为说不净;嗔恚多者,为说大慈;愚痴多者,教勤观察;三毒等者,为说成就胜智法门;乐生死者,为说三苦;若著处所,说处所寂;心懈怠者,说大精进。”
小师父的声音清悦低沉,刚好介于青年男子和成熟男人的音色之间,有沙沙的低哑。
他阅读时,专注得仿佛分不出一点旁杂心念,既不催促了了,也未曾将余光落一点在她身上。
被彻底无视,了了反而松了口气。
她望着眼前一摞又一摞,完全看不懂的书,陷入了灭顶的悔恨之中。
但凡,她勤劳诚恳,安安稳稳地把经书抄完,不存任何偷懒侥幸的心理,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经书要是没丢,她这会还在香喷喷地睡懒觉。说不准,还能目送早起的了致生出门,再在他羡慕嫉妒的目光中,翻个身继续补回笼觉。
这种朴素的幸福,她怎么就没好好珍惜呢?
了了一步一回头,步伐沉重得像是谁在她脚上绑了两块千斤石一般。
她走到书山前,踮起脚,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迟迟下不了手翻找。
这里的书,随便哪本看着都比她的年龄要大上许多。封皮上的字体,有些她认识,有些认识她,各种各样,就是没有重复的。
她生怕这些“古董”价值连城,缩手缩脚地伸出几根手指,拎了两下。
这一拎,灰尘扑面而来,精准地扬了她一脸。
了了被呛得闷咳了两声,她赶紧捂住嘴,生怕打扰了裴河宴。
可身后诵经读文的人一点没受干扰,甚至连短暂的停顿都没有,显然是一点都不关心了了这里的动静。
她悄悄竖起的耳朵默默地恹耷下来,彻底接受了自己今天要在大海里捞书的命运。
她返回书桌,搬起蒲团,在书堆前清出一小块空地,随即跪坐在蒲团上,开始找书。她翻找得仔细,手上动作也是小心翼翼,连书本的褶皱都不敢多抻一下,生怕一不小心撸下来一片残页,给她本就水深火热的处境雪上加霜。
裴河宴视线微抬,从书卷落到了前方小小的背影上。
初升的阳光还很柔和,她跪坐在书堆前,整个人几乎埋入陈旧孤寂的书堆里。
那堆书确实太久没有整理了,沙漠中的灰尘无孔不入,没有风时,眼不见为净还好。一经搬动,尘埃纷纷扬扬,从各个角落汇入空气中。
他光是看着,便觉得鼻腔受阻,呼吸困难。
书籍搬动的声音时不时混着两声轻咳,在安静的塔内显得十分突兀。
了了揉了揉鼻子,翻开手心,看了眼乌黑的手掌……光这个灰尘的厚度,足以可见,小师父是个懒和尚。
别是故意找她来帮忙整理书架的吧?
她嘀嘀咕咕的,又搬下来一摞书。
《华严经》一卷念毕,裴河宴阖目静坐了片刻。
身后没了动静,了了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悄摸摸转头,看了眼身后——小和尚盘膝坐着,双目轻闭,如雕塑一般沐着阳光,圣洁无比。
她有些纳闷地转回身,继续挑挑拣拣:他这样打坐不怕睡着吗?
这一念起,了了翻书的动作便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偏偏,如她所想的那般,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缓,几不可闻。
她狐疑地转过身。
方才还圣洁无比的小和尚,果然已经垂着脑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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