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两个做语言学的朋友,是清楚我们家里情况的,都说破译的可能性不大……”她语速很慢,又夹了一筷子,咀嚼吞下,“然后,我偷偷看了林织羽的上网记录。”
家里人都没吭声,也不敢说夫人侵犯了大卜的隐私权。
“他最近看的书很杂,大多是很晦涩的那种大部头,一部分语言哲学的东西,还有一些元哲学,我都没怎么看过,”宁昭同跟崔乔对上目光,“他把乔姆斯基都翻完了,还看了不少二手文献,你都没看过吧?”
崔乔摇头,说了一句有点认真的俏皮话:“你怎么确定大卜不是准备考个语言学的博?”
“因为——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卖关子,但我必须确保我现在的思考是符合逻辑的,”她顿了顿,“在座的各位,有谁了解过游戏策划这个职业吗?”
聂郁好像抓到什么东西了,眉头稍稍一蹙:“你是说,大卜是在设计一个游戏吗?”
“在游戏策划界有一本入门书籍,是游戏系统设计的指南,名字叫《创世学说》。我还搜到了一个很老的论坛,是关于搭建世界观的,里面有一条很长的帖子,贴主开玩笑叫创世学,”宁昭同肯定了聂郁的答案,“我觉得林织羽在完善一个算法,如果它在一个游戏策划的过程里,这个算法可以说是核心玩法。”
全场死寂。
许久,崔乔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创世?”
薛预泽稳了稳心情:“昭昭,我还是没明白你的猜测是如何推出的,目前的线索可以指向大卜有了新爱好,虽然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料——为什么说这是和你有关的,而且和那个神位的事情有关?”
思路真清晰。
宁昭同感慨了一下,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另一张照片:“这个符号我没见过,但然也说你们应该见过。”
聂郁正对着她,目光落定,一下子后背汗毛都炸起来了:“是那天晚上!”
崔乔也认出来了,吸了一口冷气:“这是……那些光,形成的,符号。”
宁昭同放下手机,被陈碧渠拿走了,她也没急着出声,低头继续填饱肚子。
门又开了,服务员把剩下的菜都上完,觉得这室内气氛有点奇怪,回头多看了一眼,关上了门。
“那天晚上,就是你昏迷后,大家都回去的那天晚上,”韩璟开口,跟她解释,“大卜进你的病房,说要问你要一段因果,把自己左手割了一个大口子。后来又问叁个孩子要了点血,在后院搭了个祭台,说要跳祭舞,给你求一线生机。”
宁昭同没有表态,可见早就听韩非说过了,但示意他继续说。
“他烧了一堆草,还有你的衣服,然后火星子都聚集到他手里——”韩璟努力回忆了一下,“那些火星形成了一个符号,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之后呢?”宁昭同问。
“后来他说,‘此处,前方’,”陈碧渠接话,“而后我们按住了巴泽尔,喻先生带回了妫神医。”
宁昭同一听就笑了,问薛预泽:“你怀疑过这件事的真假吗?”
薛预泽苦笑:“我没办法怀疑。不说是我亲眼所见,当时……科学上已经没什么办法了,我们只能信大卜的。”
“你们都没见过这个符号吗?”她又问。
众人都摇头。
宁昭同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们不认识,但傅东君知道。我们在南大那会儿,曾经打算一起做一个社团,但因为政治原因,最后没有注册成功。这个符号,是我为那个社团设计的徽章,调整过好几个版本,最后成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宁昭同继续道:“设计稿被我压在一本书里,早就已经遗失了,而我有记忆的、唯一一次再次描绘这个图案,是我五十岁的时候。潜月清楚,祭天典礼上是要奉天子书的,当时我有些不耐烦,在落款上依着记忆画了这个图案。如果你们见过我的那张设计图,会发现二者其实有区别,因为我的记忆已经在模糊了——这个符号,是天子书上的版本。”
又是一阵死寂。
许久,崔乔问韩璟:“那时候大卜应该已经去世了吧?”
韩璟脸色不是很好看:“死了很多年了。”
薛预泽算是明白了,做了两个深呼吸,把悬空许久的筷子放下:“昭昭,你的意思是,真有一个被称为‘天’的系统,能做到这种……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信息共享?”
宁昭同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你们觉得林织羽像人吗?”
“这话得问你,”崔乔一下子反应过来,“我们跟大卜不熟。你跟他睡过,你什么感受?”
她有点想笑,觉得崔乔这人挺有意思,插科打诨就把很多东西去魅了,于是跟着说了句有点出格的调笑:“就,差强人意,聊胜于无。”
“……我说的不是这种感受!”崔乔佯怒,“这种话能被窝里说吗?”
“好好好,都听你的,”宁昭同一脸宠溺,“今晚我去宝钗被窝里好好聊一聊你。”
“有完没完!”崔乔笑骂一声,“你赶紧把他们的魂儿拽回来,快飞美国去了。”
“确实,那你怎么没飞,不急着去美国上班?”
“我这人在非洲玩泥巴的时候非常闲,闲暇与温饱产生哲学,宁老师肯定明白。我已经度过存在焦虑这个过程了,”崔乔开玩笑,眉眼里确实很坦然,“今朝有酒今朝醉,下辈子的事等快死了再考虑吧。你要不要坐过来,我抢了好多好菜,今晚他们亏了。”
“?”
几个人齐齐看他。
宁昭同轻笑一声:“行了,偷着乐吧。你们也别多想,我看林织羽也没想瞒着,不然不会说人齐了有大事要告诉我们。只是提前跟你们通个气,到时候有什么问题都按着他问清楚,以后不好逮。”
“就是就是,”崔乔应声,“先吃饭吧,回去再考虑严刑拷打大卜的事。”
一桌子人年纪都不轻了,不至于压着事儿就吃不下饭,下半程夫人主动扔了几个话题,一顿饭最后吃得还算有滋有味。
吃完饭已经不早了,出门就是热热闹闹的夜市。
大理外来人多,摆摊文化很知名,从义乌小商品到中医算命不一而足。宁昭同看到个写着“哲学博士解惑谈心”的小摊子,拿起手机照了一张,偏过头跟薛预泽笑道:“今晚要听听哲学博士解惑谈心吗?”
薛预泽不是很自在,小声提醒:“有几个人在拍我们,有关系吗?”
“没关系,拍就拍吧,天天都是那些活,我都累了,”宁昭同是真不介意,“玠光回去牵狗了吧?”
“是,”薛预泽有点好笑,但心里有点热乎乎的,“想。”
想。
想要和哲学博士解惑谈心。
“别急着回嘛,还有另外一个选择的,”她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今晚想当哲学博士的小狗吗?”
“……”
他脸都发烫了:“昭昭!”
“哦,”她佯作失落,“不想啊。”
也不是不——这他怎么想啊,家里还住着四个男人!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不许生气,”看他眼睛都开始润了,蕴着羞怒,她连忙抬手示意自己失言,“待会儿我们牵着怀人与洱海边上转转好不好?”
他往后看了一眼:“不带他们吗?”
“你不想带就不带。”
“还是带上吧,”他还是有顾虑,“太师不在,要是只拍到我们,不好解释。”
“……这么乖干什么,你要不是为你们公司股价考虑,我可真要心疼你了。”
“能让昭昭心疼我,我以后也那么乖,”灯火阑珊,看着她含笑的脸,他忍着讨吻的心,“如果……我是说,今天我们的猜测如果是真的,我想回来陪着你,可以吗?”
宁昭同失笑:“那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做决定。但即使猜测成真,我必须要去做一个不知道结果的任务,也希望你们不要把我当做绝症病人看待——薛预泽,我们肯定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
很长很长的日子。
他鼻尖有点酸:“昭昭。”
等马上要出城门了,她偷偷摸摸搂住他的手臂,把口罩拉上来:“走吧,咱们去遛狗狗。”
出了城门,走了二十来分钟,两人到达和韩璟约定的位置,走到一个长椅上坐着。这地方有点暗,路灯坏了一个,只有路另一边透过来一点光。
仗着没人,薛预泽从后面搂住她,很亲热地蹭她的脸:“今夜月色真美。”
那已经是个耳熟能详到会让人发笑的典故。
可此刻洱海之上星星点点微光闪烁,她没有能说出调笑的话,只是轻轻柔柔地嗯了一声:“能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每天都这样。
他应该为这句话感到高兴,因为她想要每天都跟自己在一起,可他在同时读出来里面的遗憾。
每天都这样,就好了。
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当何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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