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王千懵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流峥哥呢!”
宿清焉低头,看着自己湿漉的衣衫之上一身脏泥和血迹,困惑地皱眉。他视线再越过王千,又模糊看见雨幕之中的不远处,躺在地上的尸体。
一些头颅和残肢断臂滚落的画面隐隐在他脑海中浮现。像猛敲了一锤子,一阵钻心的疼,宿清焉趔趄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清焉哥!”王千赶忙扶住他。
王千心思飞快转动,像干爹以前一次次教他的那般,用缓慢的语速讲述:“没事了,流峥哥赶来救了咱们,干爹也及时带着人赶到把梅姑他们救下,他们都回去了……咱们也回家吧……”
王千的话像蛊惑般一遍遍在宿清焉耳畔回荡着,逐渐潜入他脑海,构成一幅逼真的画面。那缺失的记忆被臆想诡异地逐渐填满。
头疼逐渐得到缓解,宿清焉舒出一口气,抬起眼对王千笑了笑,道:“害你冒雨出来寻我。”
“这点雨算个什么事儿!”王千这才想起梅姑递给他的蓑衣,赶忙帮忙给宿清焉披上。
不过宿清焉早就淋透了,而这场雨也已经淅沥渐小,这蓑衣的作用实在不大。
“咱们回去吧。”王千笑着说,“嫂子也在家里等着清焉哥呢!”
扶薇离开紫云山回去了?宿清焉看着还在下的雨,有些担心扶薇的身体,不由加快了脚步。
不过等到他赶到家的时候,并没有见到扶薇。一行人回来的路上,要先经过绘云楼。扶薇直接回了绘云楼。
梅姑迎出来,看见回来的人是宿清焉时,眼神一黯。不过只是一瞬,她立刻慈爱地笑起来,说:“看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快好好洗个澡喝些姜汤,别染上风寒。”
宿清焉颔首:“让母亲担心了。”
王千挠了挠头,笑嘻嘻地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一边说着不用送一边往外走,宿清焉仍是送了一段,立在那儿,目送王千回到宋家,他才转身回家。
梅姑已经进了厨房,正在生火。
“母亲,我来吧。”宿清焉走过去。
梅姑没推辞,她起身之后却没离开厨房,而是拿了姜块来洗,打算煮些姜汤驱驱寒气。
“母亲,薇薇淋湿了吗?”
“穿得很厚实,可那么大的雨肯定淋着了些。我瞧着她脸色也有些发白。本来是该我好好照顾她的,可又一想她回绘云楼肯定比在咱们家舒坦多了。一会儿你泡个热水澡驱驱寒,然后带着娘煮的姜汤去看看她。她下人再多,该你照顾的时候不能缺。”
宿清焉点头说好。
他还没回来前,梅姑已经在烧水,此时铁锅里的水已经沸腾,汩汩冒着泡。
宿清焉起身,一边将铁锅里的水舀进木桶里,一边道:“母亲先洗。”
梅姑摇头:“我没淋多少雨,这水就是给你烧的。看看你身上的
衣裳现在还在淌水(),快拾弄拾弄!”
“对了……”梅姑又面露难色?()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宿清焉想了想,大概猜到了母亲在担心什么。他微笑着宽慰:“母亲别担心。一会儿我先去一趟宋家。”
梅姑赶忙上前一步,焦声:“咱们是不是要离开水竹县了?”
东躲西藏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是每每想起还是觉得心酸,顺遂的日子还没多少年,她是真的不愿再踏上逃亡之旅。
“那也未必。”宿清焉温声,“母亲安心。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梅姑有些意外地看向宿清焉,又重重叹了口气:“流峥又闯祸了……”
宿清焉本来要转身,闻言驻足,目光一错不错盯着母亲,认真道:“流峥没错。”
梅姑愣住,她看着儿子认真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愿在清焉面前多提流峥,赶忙说:“是,我没有怪他。你快去收拾吧。”
宿清焉这才提着热水回房。
终于将脏兮兮湿漉漉的衣裳全脱下,宿清焉把自己洗干净,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身心一下子舒坦多了。他走出房,看见母亲房间的门开着,而母亲躺在罗汉床上睡着了。
想来母亲被劫走之后没怎么睡过。宿清焉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为母亲盖上一层薄被。
看着母亲眼下的青色和一脸的憔悴,宿清焉心疼之余,心里又悄悄攀上一丝自责。
他轻声走出家,去了宋家。
宋家人多,院子也大。宿清焉进去时,院子里的人正在忙碌着收拾东西。
“流……”刘衡一脸喜色抬头看向宿清焉,发现认错人,赶忙改了口。
宿清焉看见刘衡眼底一闪而过的失望,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平安镖局的人更希望看见宿流峥。
“清焉过来了。”宋二立在门口,“正好有事要跟你说。”
宿清焉快步迎上去:“宋二叔。”
“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尽快离开水竹县。在外面避一阵,看情况要不要再回来。”宋二道。
“宋二叔,”宿清焉道,“此事未必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所以并非一定要逃走。”
闻言,周围正收拾东西的人都围上来。他们谁也不愿意背井离乡。
“若我记得不错,黜陟使很快要来巡江南。知州徐大人赴任不到三年,必然重视此番巡查,绝对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生事,所以历高飞的事情知州大人大概率不知情。”
“可是……”刘衡迟疑道,“就算之前不知情,现在知情了就不会包庇了?”
宋能靠拍了下脑门:“咱们将这事儿捅到黜……黜什么……反正更大的官面前!历高飞强抢民女本来就是罪行,流峥哥那叫见义勇为!”
“可是……官官相护不是常情吗?怎么就知道更大的官一定能主持公道了?”
一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镖局为什么存在?还不是因为不太平,现在这世道大部分
() 百姓是不愿意信任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的。()
一片安静里,宿清焉开口:“官官相护是为利,巡查大人若能揪出地方官的罪行,是功绩。知州能给他的利,未必大于到手的政绩。当然,我们必然不能只寄希望于黜陟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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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二开口:“我们该怎么做,你说。”
“其一,派人去查这位快到的黜陟使是哪位大人,何时来,且与徐大人是否有交情。”
“其二,散步消息黜陟使为了体察民情早已到了江南。”
“其三,去查知州徐大人和他的女儿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王千眼睛一亮,笑着说:“对啊,一个女婿,又不是儿子!”
刘远立刻道:“那个胡遮很可能是因为一个女人帮历高飞的!”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若胡遮真的是为了一个外面的女人惹事,当不好女婿的本分,岳丈气他还来不及。
宋二揉了揉额角,心道自己这两天就顾着救人,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却没想到,实在是莽夫一个。他赶紧让这些干儿子们去查。
干镖局这一行,打探消息的本事还是有的。
宋二心口略松,笑着看向宿清焉,心里又有些感慨——流峥和清焉当真是不同,若能将两个人的长处集于一人身上该多好。
他又苦笑,自己这想法可真荒唐啊!清焉与流峥本来就是一个人……
“宋二叔。”宿清焉压低声音,“此番之事凶险未知,也该做好最坏的打算。”
刚刚人多,他不愿意削士气。如今只他和宋二,他才将担忧说出。
“知道。”宋二点头,“东西都会提前收拾妥当。我也告诉你母亲准备了。只是听闻你夫人身体不好,若逃走时奔波她未必受得住。必要的时候,你看着带她提前走。”
想起扶薇,宿清焉脸色微微变了。
宋二再道:“去看看她吧。刚成婚没多久,陪着你折腾一顿。”
“正要去。”
宿清焉带着母亲熬的姜汤,往绘云楼去。长街还是那样热闹,快中午,有各种小食的香气扑鼻。
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围住他。
“先生这几日怎么不去给我们上课?”
“先生明日去学堂吗?”
“先生,先生,你上次让我多练的字,我都练完啦!”
宿清焉含笑温声,告诉他们自己最近有事,过几日才能去给他们上课。
“清焉!”许二隔着老远,就朝宿清焉高扬手臂。
宿清焉走过去,含笑称一声:“许二哥。”
“刚成亲舍不得出来支摊帮人写家书了?”许二挤眼睛。
宿清焉含笑不语。
“中午吃了没?”许二瞧着宿清焉表情就知道他没吃,他赶忙装包子,“拿着吃,别客气。”
“许二哥别忙,我不吃,一会儿就走。”
许二反应过来了,他凑到宿清焉面前,压低声音:“小夫妻闹矛盾了
() ?我跟你说啊,今天上午好些人议论着,说你们成亲没几天,那位就自己跑回来了,肯定闹矛盾了……”
说着,许二朝绘云楼的方向看。
宿清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目光不自觉地放柔,他也不多解释,温声道:“许二哥,我先过去了。”
“好好好!”许二心领神会地点头,不再拉着人说话。
宿清焉提着姜汤走向绘云楼,他还没来得及叩门,侍卫从里面帮他开了门。
宿清焉迈步进去,在一楼没见到花影那几个侍女的身影,他也没多问,抬步上楼。
花影在二楼迎上他,将声音放轻:“主子在楼上睡着。”
“她身体可还好?”宿清焉问。
花影有些不高兴扶薇淋了雨,此刻宿清焉问起,她声音闷闷的:“反正我们主子那身子骨是经不起折腾的。姑爷下次还是稳妥些吧,别今儿个走丢了明儿个被人劫了吧,害得我们主子跟着操心劳身!”
宿清焉眸色微暗了一息。
蘸碧从楼上下来,隐约听见了花影后半截的话,她赶忙微笑着说:“姑爷上去吧。”
“好。”宿清焉微微笑着,上楼去找扶薇。
蘸碧将花影拉到一旁去,低声说:“咱们自己人知道你说话直,可在姑爷面前还是不要这样了。”
花影抱着胳膊冷笑:“你还真当他是姑爷?咱们主子早晚要走的,日后也会嫁个有能力有身份的勋贵,将来那位才是咱们真正的姑爷。”
蘸碧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花影这话,她默了默,说:“我只知道咱们主子现在对姑爷很上心,以后回京时会不会带回去,也是未知数呀。”
花影一愣,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知扶薇睡着,宿清焉推门的动作很轻很轻,他悄声走进房间。晌午正是天色好的时候,窗前垂着厚厚的幔帐,使得屋内一片昏暗。
宿清焉朝床榻走,忽闻扶薇微弱的咳声,他脚步顿住,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别打扰扶薇休息。
扶薇早就睁开了眼睛,于灰暗中望着宿清焉的轮廓,见他要走,她轻唤:“宿郎……”
宿清焉快步朝床榻走进,奔向扶薇。他于扶薇面前弯腰,去瞧她的脸色。
“你……”宿清焉面对扶薇不自觉将声线放得低浅,他想问她何必雨夜赶路,话到了嘴边又变成:“我吵醒你了吗?”
扶薇侧过脸轻咳,作势想起身,宿清焉赶忙将她扶坐起来。
“不睡了,把窗帘扯开吧。”
“好。”宿清焉暂时放开她,去拉开窗帘又支起支摘窗,初夏的暖光一下子涌进屋内,将所有的晦暗赶走。
扶薇打量着宿清焉,问:“没受伤吧?”
“没有,让你担心了。”宿清焉在床边坐下。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伸手,去握扶薇搭在腿上的手。
他双手捧起扶薇的一只手,将其珍重地捧在双手掌心。
扶薇望向他,见他低着头,她望着他长长垂落的眼睫,
柔声:“没事就好。”
宿清焉来时本想提议让扶薇暂时离开水竹县,去看看别处的风景,可是见了她虚弱的模样,他又开不了口。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责盘踞在他心口。
“是有什么别的事情吗?”扶薇另一只手搭上来,覆在他的手背上。
宿清焉抬起眼睛,含笑道:“怕你着凉,母亲给你煮了姜汤。”
扶薇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拒绝:“我不喝,一口都不喝。”
她可太讨厌姜的味道了。
在宿清焉开口前,她抢先再道:“给我喝药都成,我不喝姜汤!”
宿清焉鲜少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他轻笑一声,说:“不喝就不喝,我又不会强灌你。”
他将扶薇的双手都捧在掌中,温柔望着她:“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扶薇沉默了一息,才道:“你又不是下人,没必要这样天天伺候我。”
宿清焉摇头:“这是照顾。”
“有什么区别?”扶薇不解。
“家人的照顾当然和下人的伺候不同。”宿清焉语气认真。
“家人”这个词在扶薇的心口微微刺了一下,她沉默地看着宿清焉好半晌,才淡声:“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清淡些的吧。”
“好。”
宿清焉应完,却并没有立刻就走。
扶薇潋眸微转,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她唇角轻轻浮出一丝柔笑,低语:“舍不得放开我的手?”
宿清焉微怔,下意识地松了手。
扶薇反手握住他的长指,低柔的声线里带着丝笑:“你要是实在舍不得,可以亲一亲再放开呀。”
“我去给你做饭了。”宿清焉将扶薇的手拿开,起身往外走。
扶薇看着宿清焉泛红的耳朵尖,眼尾唇角的笑意更浓。
花影进来的时候,就瞧见扶薇脸上带笑的模样。她多看了一眼,才上前去禀话。
扶薇淋了雨受了寒身上不舒服,回到绘云楼沐浴之后立刻就睡下了,花影还没来得及向她禀告历高飞的事情。
“是过年那时候的事情了,有个路过水竹县的姑娘被历高飞盯上了,色胆包天要纳人回家当小妾。那个姑娘也是个聪明人,找上平安镖局,把自己当镖物,让镖局将她护送到家中。”
“历高飞仍不死心在路上尾随,趁机要劫人。甚至有天夜里潜进客栈偷人,恰好那位姑娘在沐浴。宿流峥及时发现将人丢出房间,顺便将历高飞的一双眼珠子给挖了。”
扶薇这才明白了个大概,押镖就要对镖负责。不管押的镖是人还是物件。宿流峥也不算见义勇为,只是收钱办事罢了。
扶薇不评价宿流峥的所作所为,只是夸赞那个姑娘:“人生地不熟,敢想出这么个主意,是个聪明的姑娘。”
“主子,您应该见过那姑娘。”花影也有些不确定扶薇对她有没有印象了,“林友平的孙女,以前赴过宫宴,您兴许有点印象。”
扶薇一下子就想起来,点头道:“原来是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
扶薇又问:“那历高飞什么来历胆子这么大?和徐平贤是什么关系?”
“和徐大人没有关系。而是徐大人的女婿胡遮看上了历高飞的妹妹,所以历高飞用着胡遮的人、仗着徐大人的势,肆意妄为。”
原来还是两层的狗仗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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