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自产自销的圈,像是重新适应了一会儿新结构,原地转了几圈,总算把六条腿跑协调了。
他们回过神,找到裴染所在的方向,像只陀螺一样飞快地旋转着,继续朝她冲过来。
W问:“我打他们眼睛?”
他也发现了,管道工小分队虽然在转圈,但是其中每个人的眼珠都叽里咕噜地乱动,始终尽量朝向裴染的方向——他们还是在依靠眼睛判定方向。
裴染很同意:“你试试。”
W开枪了,络腮胡脸上鲜血长流,眼窝变成两个深洞。
这两枪没能撂倒他,却让他慌了,一颗脑袋四处乱扭,脖子忽然橡皮泥似的,猛地掉转一百八十度,动作骇人。
W如法炮制,继续开枪,处理掉另外两个管道工的眼睛。
眼睛没了,他们三个动作统一,旋转时尽可能保持着头的方向不变,朝裴染这边侧过耳朵。
W问:“还要再处理掉耳朵么?”
这样不是办法,裴染答:“让我试试别的。”
她尽可能放轻脚步,挪到地上落叶少的地方。
脚步声很慢,很轻,可管道工们耳朵灵敏,还是紧追过来了。
裴染判断了一下他们的方向,这回没有躲,脚下不动,悄悄地蹲下身。
管道工三人组刚好挥舞着金属管,从她旁边掠过去。
三个管道工丢失了目标,脸上的表情都很茫然。
裴染蹲在地上,把金属球放在旁边,腾出手,无声无息地掏出口袋里的黑皮本子,放在膝盖上,轻轻拔开钢笔的笔帽。
W明白:“你想用式歌冶的能力?”
他亲眼看见那点绿光没入裴染手心里,早就知道那应该是式歌冶的绿光,被她收缴了。
“没错。”裴染召唤体内的绿光。
和每次一样,会写字的那位绿光一号懒得要死,没有开工的意思,还在狂睡,会画画的绿光二号性格却很不一样,非常勤快,好像正在等着她翻牌一样,一召就到。
一滴绿光顺着她的掌心流出,淌落到钢笔笔尖。
裴染毫不犹豫地落笔了,画得飞快。
一个圆圈儿,圆圈里添上两点一横,算作眼睛嘴巴,下面接一个长条,长条上长出火柴人的四肢一样的枝丫,是手和脚。再来一个圆圈儿,一个长条,添上简易版的手脚。然后是第三个,风格不变,就是长条变粗了不少。
三个小人的手互相交错,第一个怼进第二个嘴里,第二个怼进第三个的肚子里,第三个把手戳进第一个的脑袋。
W严重地沉默了。
尤其是这页左边就是式歌冶手绘的“冬日陋室裴染倒地匍匐图”,两相比较,简笔小人们惨不忍睹。
裴染感觉画得很可以了,才在旁边立刻添上一行说明:
【好像生病了,他们突然浑身僵直,一起栽倒在地上】
这是式歌冶曾经用过的招数,
应该是可以生效的,裴染也想试试。
她转了转手里的钢笔。
四周安静了半秒,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就在前面不远处,三棵互相靠得很近的树轰然倒地,砸得地上碎叶乱溅,尘土飞扬,把管道工三人组都吓了一大跳,一起滴溜溜转着,朝那边狂奔过去。
裴染:?
裴染:??
认识W这么久,裴染头一次听见他在耳边笑了。
裴染把满腔愤懑都倾泻在他身上:“你们人工智能也会笑?你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反应吗?啊?”
W忍笑:“是你上次要求我调整成更自然的语言状态的。对不起。”
“这合理吗?”裴染分辩,“我写的明明就是‘他们浑身’,还写了“僵直”,这不都是形容人的吗?谁家好树能浑身僵直??”
“从修辞的角度,也不是不可以,拟人是一种常见的表达手法。”W说,“而且说实话,你画的确实比较像那几棵树,你看,圆的是树冠,长的是树干,两边伸出去的是树杈,下面那两根须须是树根。”
W补充:“对不起。”
他根本就还在笑。
W:“不过这说明,你真的可以使用式歌冶的绘画能力。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以前不知道一个融合体可以使用另一个融合体的能力。只是……”
他措辞委婉,“……只是你的绘画技巧……嗯……还有一定的提升空间。”
裴染:“不然你来?”
“我在想,也许我可以带动你的手,帮你画。”
W默默地伸出一只三根指头的机械爪,捏着黑皮本子的纸页,轻轻翻了一页。裴染把膝头放得更低一点,让他能看得更清楚。
W的机械爪悬停在距离裴染的手几公分的地方,并没有握上来。
裴染纳闷:“嗯?”
W语调平静:“我是一个人工智能,并没有性别意识,可是我很担心你会介意,影响我们的关系。我能握住你的手画画么?”
裴染:“……”
行。能。快点吧大哥。
她把右手直接塞进他的机械爪里。
W这才用银色的机械爪包裹住她的手,开始画画。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簌簌的轻响。
W这根本不是画画,精确得像是在把照片打印出来,完美复现了三个管道工奇葩的身体结构。要不是赶时间,估计还能画得更细。
而且速度奇快,转眼就画完了,他又在旁边添上了裴染刚刚写过的那行字。
他松开裴染的手,用黑色的眼睛打量画面:“我觉得自己画得还不错,很像。”
这人工智能倒是一点都不谦虚。
裴染偏头欣赏他的画:“像是像,但是……”
W:“但是什么?你说。没关系。”
裴染直说:“但是这幅画看起来像照片一样,呆板无趣,毫无灵魂。”
“真的?”金属球上黑色
的眼睛微动,看裴染一眼,再重新落回画面上,又仔细打量一遍,“精确不好么?非要画得歪歪扭扭,才算是有灵魂?你们人类的灵魂都体现在复现场景的不精确性上么?”
裴染:“……”
裴染:“我们人类的灵魂,体现在你不能理解什么是画作的灵魂上。”
裴染一边跟他互怼,一边转了转笔。
什么都没发生。他精确复现场景的打印版没什么用。
裴染想了想,又翻过两页,把手里的漫画钢笔直接递给W,“你再打印一个。”
笔在递出的一刹那,笔尖上的绿光自动躲回裴染的手心,不肯跟着笔走。
W接过笔,问:“就这样让我直接画?”
裴染:“对。”
W这次不用握着裴染的手,机械爪动作自如,用两只金属手指捏着笔,画得更快,几秒钟就画完了。
他悄悄地把画法改动了一点。
这次人物和环境的线条更绝对,黑白对比分明,风格很像裴染以前在书里看过的版画。
他这是一幅长得像照片的版画,就像给刚才的照片加上了版画效果的滤镜一样。
W审视着自己的画,问:“这次怎么样?”
裴染回答:“你要听真话吗?”
W:“请说。”
裴染直说:“看起来似乎有点风格了,但是仍然呆板,像是某种死物。”
她拿回笔,想了想,“我知道为什么了。W,你的画看起来不表达什么。”
W沉默片刻,贴着她耳边,语气异乎寻常地低沉温柔,“裴染,那你的画在表达什么?表达人类与树木在基因上的亲缘关系吗?”
呦,生气了。
人工智能不是号称没有情感吗,还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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