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在天地间寂静,通天阶在四道阵法的堆砌下越来越清晰,周围斑驳的气息渐渐往中间倾涌,唯独少年站在阵法中心,不偏不倚,所有的阵在他的操控下呈现出最完整的姿态。
所有修士都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是看到那逐渐向天逼去的阵法,所有人的心逐渐胆战心惊,从未有人敢如此去撼天,天劫还在轰轰作响,而那道通天阶屹立不动,玉衡真人硬生生咽下那差点吐出的黑血,颤动的手都不知算命,“这样的阵法,他就不怕遭受反噬吗?”
“你知道万宝殿那条路,为什么叫问仙台吗?”巫云月看着那举世罕见的盛况,头一次觉得人在那条大道下有多么地渺小,“人都想登天,人都想问仙,问那一条通天坦途。”
而备受关注的年轻鬼主丝毫不在乎其他修士的目光,就像千年前他毅然决然地引动万宝殿献祭阵法,他从来不是一个会顾及他人死活的人,怜悯与同情早就像是异端的情绪被他舍弃在了千年之前,万宝殿他都设过了一回局,他现在有什么好畏惧了?
轰——
阵法当中传出的轰鸣声如钟响,敲击在所有修士的心头上,修士们感受到身上的灵气流逝,一点点地汇聚到了阵中央的那个人身上,四道阵法以魔阵为基,开启后会不断地汲取东寰修道界的气,撑着那道通天的大道。
顾七比谁都清楚,已经与万恶渊同化的宿聿,在强行驱动这个阵法的时候就意味着他已经完全与阵法同化,绝不回头地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可他知道宿聿不会后悔,他的师弟比谁都更执着,少年时执着破解一道精巧的阵法,长大后执着于看遍万象奇阵,更是执着颠覆命运走到现在,所以他不会退。
天空中本来缓缓退去的闷雷,再度来袭,孤高的天像是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上,看着那道通天阶,无数的雷劫朝着阵法的中央袭去,可气息混杂的漩涡覆盖在阵法上的上空,只听见轰地一声,地上的钟鸣与天上的雷劫同响,共鸣声响彻云霄。
再过半日,那些消亡的魔气就会彻底融入这天地,宿聿就没有问天的资本,他若是与其他修士料想那样退却,放弃所有,那就彻底失去了唯一与天抗衡的机会,但是有这东西不一样,这是能超越天道的存在,若非如此,天道不会来天劫,天道不会在魔道鬼道同化时来阻止。
天道是四道之上的规则,但它也得遵守着冥冥中规则。
天道不应,那就逼他出来应。
古灵舟不断地变化,承载过度的气息让它发出悲鸣声,天上的万恶渊镇山碑竖立而出,隐隐能见到镇山碑后其他几座碑影,强大力量的驱动下,与万恶渊相关的万宝殿与阳龙墓竟然也从天地间浮现出虚影,像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年轻的鬼主猛然拽动了天地之间某种规则,悬浮在他身侧受召而来的上古鬼们嚎叫声,便见无数的锁链一下连住了那通天阶。
宿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冰冷,却隐隐浮现疯狂:“天道。”
锁链猛然绷紧,通天阶再度延伸,如桎梏魔修
那样,桎梏住了天上的那片劫云。
人族修士们瞪大了眼睛,这人不仅是在与天道叫嚣,甚至还用那道通天阶去逼天道!
不久前死于凌迟下的魔尊,想的就是献祭修道界去成为至上的存在,而现在这个阵法被另一个人利用,魔道流放之地里无数的本源魔气成为他的踏脚石,魔道苦研多年的阵法成为他的兵器,明晃晃地指向那天,不退却也不进,却是肉眼可见的威胁。
“他他他想干什么!”
“那可是天道啊!”
沉雨瞳冷眼看向旁边的修士:“你管我们老大干什么,睁着眼睛看就行了。”
万恶渊众鬼都没有动,甚至有的修士向往前的时候,所有鬼修都挡在通往四道阵法的路上,他们不知道自家老大要做什么,但老大做什么一定有他的道理。其他仙道的修士知道此阵正在撼动整个修道界,东寰其他三界的人柱被引动,魔道流放之地在消亡,种种所有就像千年前万宝殿那样,在这个阵法启动时,再一次将修道界推向了极端的深渊。
“别上去。”天麓山的老山主不知何时被人扶到了此地,他仰看着那可能会将修道界推向另一个极境的阵法,令止了所有天麓山的修士。
而就在这时候,原本在阵法边缘的妖剑却突然被驭使而动,被牵扯到的龙魂还没说出话,便见那妖剑大量的妖气涌入了阵法,所有修士看向那妖剑的剑主,只见满身剑纹剑修不曾退却,在他身后踏雪,无数天虚剑灵像是得到了共鸣。
妖剑行一步,天空中黯淡的宝器们纷纷飞了起来,身影虚弱的段胤抱臂立在顾七的右侧,在他身后的沉虚葫等万宝殿器灵都没有退,从最开始挡住雷劫开始,他们这些长者就已然决定留在这到最后,无论宿聿想要做什么,这条路他们都会陪着走到最后。
天上的雷劫未停,锁链就再次绷紧。
片刻间天地似乎出现了诡异的横沟,像是被某种力量撼动或者拉扯,裂缝不断地增大!
修士们茫然地看着。
那人想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
那可是高不可及的天,就凭他身后的鬼道,就真的能在让天在一次问天中低头吗?
天麓山的老山主身后是无数修士,他跨越数千年的命数已然垂垂老矣,经由老友背叛,得知老友被夺舍,现在苟延残喘一条老命,但他仍然知道那少年在做什么,自上古天道就纵容仙魔妖鬼四道自由发展,若非上古那场大架,现今修道界理应是各道欣欣向荣。
可在那场架后,四道有着迥异的结果,直至现今仙道式微,魔道昌盛后没落,妖道平庸……鬼道崭露头角。这都是天道在所谓的公平和怜悯中平衡,哪一道弱,它就扶持哪一道,魔道的魔子就是利用天道这一点,才渐渐蛰伏成长,从不暴露锋芒,直至造成这样的四道阵法。
其他时候或许没办法问天,魔道苦心经营多年的阵法,那是唯一能通天的存在。
这条路能成为魔道通天的存在,却也同时成为毁了天道睥睨世间的存在,那是天
地之间万物都需要尊重的规则。
宿聿利用就是这么一点,以魔道为叩天基石,去与天道搏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结果。
所有修士都看着他,天麓池的,从四界赶来的,几乎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看着那个鬼修,不因为这个鬼修是千年前被唾骂的魔头,也不因为他是万恶渊的鬼主,而是单单地在看他本身,看他敢于撼天的疯狂,更想知道让这个鬼修冒着与天地同化的风险,到底要去问天什么?
天地间的共鸣在数十响后陷入静止,宿聿蓦然抬首,眼前的通天阶在他的眼前渐渐昏暗。
而在这时,一道玄奥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的识海当中,声音古老而久远,像是穿越层层山谷而来,入人灵台时通明而肃穆。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宿聿眼底出现了一丝的沉静,捏在心中的赌注,好像在这一刻他赌赢了。
‘通灵之魂。’
古老玄奥的声音落下,一寸寸地逼进了灵台间。
强行驱使阵法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反噬,魂体正在瓦解融入阵法,但宿聿没有什么在乎的,识海灵台中出现缥缈的声音时,他身周的鬼气消散了一缕,整个人虚弱地跪了下去,他单手撑着地,微微后仰地往后坐直,自在地看着天地间的裂缝,无悲无喜。
顷刻间,他好像与那通天阶共感,天地辽阔自在于心。
可观天地的灵眼裂开了一分,让他得以窥见更高的天。
宿聿盘腿坐在阵法中,掌心里古灵舟出现微弱的裂痕,过度使用的灵眼使得他眼角裂开了一痕,但他整个人都异常的轻松,他甚至比天道更游刃有余,如放弃所有的大悟通透:“万恶渊都能收纳万鬼给予通途,流放之地更能驱使魔尸增长修为,天地间的因果规则早就在千年前万宝殿崩塌的时候毁得一干一净。”
魔修曾用魂灵复生的筹码诱惑过宿聿,而宿聿也是亲眼所见万恶渊异于寻常的能力,最开始墨兽所说万恶渊有聚阴养魂之效,但在后来种种,金州镇乃至红土森林,万恶渊的养魂之效早就超过了寻常世外之地所拥有的力量。而这些,在第一次遇到雷劫下落,万恶渊中的魂灵们恢复神志,乃至长出手脚时达到了奇异的顶点。
或许万恶渊有这样的能力,但它还远远做不到那么高的聚魂之力。
这不是别的,是因为天道从他转世觉醒的时候开始,就给了他前人未曾有的气运。
“你曾经也给过魔子这样的气运与优待,所以他懂蛰伏,懂你的通天本事,也知道如何创造这样的阵法来越过你……或者是取代你。”宿聿很久没说过这么长的话,他的耳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那玄奥缥缈的声音,他知道天道在听,也知道天道在看,“你创造的因,得来偿还这个果,这是你该履行的规则。”
天道没有回应,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通灵魂。
从他降生成为当年宿家庄的小游魂,到如今转世变成这副模样,时间过去了很久,又好像没很久,就如同当年天地赠予他通天灵眼,赠予他通灵之力,最后不负期
望地走到现在,撼动规则,也可成为规则。
‘万鬼临世,亦可……’
灵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开,阴风厉鬼的嚎叫声充斥着宿聿的识海里,一望无际的阴瘴之地,万恶渊的碑文立于其上,无数的鬼众出现在他的面前,阴风四起,万鬼降临,他睁眼就能看到一个个厉鬼身上的枷锁,仿佛他在抬手之间就能掌控世间万鬼,成为那个至高无上、统御万鬼的存在。
宿聿只是闭上了眼睛,灵台中无数的虚妄全被灵眼隔绝,变成了短暂的清明。
这是鬼道至高无上的地位,但他不想要这些。
天道看着他,见少年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那自灵台中涌现的万恶渊盛况如镜面破碎,阴风渐渐退去,万籁化作虚无。
这个阵法能让魔子成为至上存在,也能让眼前的通灵魂同样走到相同的高点。
但通灵魂没有,反倒是利用陨落的魔道,仙道帮他,妖道也帮他,冥冥中叩响了这个天门。
“快没时间了。”宿聿闭着眼睛,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疲惫,话语却没有一丁点的退让:“你不答应也没事,你的雷暂时劈不死我,而我足以毁掉这个通天阶,也能拉天下共沉沦,能让你自上古维持得一塌糊涂的所谓四道毁于一旦,就像你千年前看到那样,天虚灵脉没了,流放之地没了……你知道我可以做到。”
从千年前窥天开始,宿聿所求根本不是修道界所谓气运,魔道只是他复仇的过程,他从始至终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结果。
人死光了也与他没关系,他想要的是他所在乎的人能得善果,能无忧无虑地走到尽头。
天道未曾想自上古到现在,它赋予极高气运的鬼道游魂,会在这个时候,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样的威胁,哪怕这魂现在与天地同化将要陨毁,数年修为化作虚无,即将付出问天的极高代价,他还能保持理智与诉求,无畏亦无惧。
第一次遇到了这样奇怪,又难缠的存在。
但不得说,这也是它见过的、天地万物间奇怪又特殊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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