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状态会被段胤等人察觉,在其他人的缓和下变成轻快,渐渐化解掉那点陌生……可在热闹之外,更多的还有少年眼底的沉默与冷静。
一如最开始几天清醒时,面对变成器灵的段胤,他眼底的情绪会浮现惊愕,似乎没想到段胤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但等到他理清这段记忆的时候,情绪会转而漠然,会花很长时间去看那把残损的奔雷刀,看着一道又一道的裂痕,沉默的时间会多于与人说话。
其他鬼以为他没清醒,但顾七能注意到他眼神里情绪,如同见到奚云平发白的鬓角,他像是游离在热闹之外,眷恋又不甘的看着这些人。那是没有千年记忆状态下的宿聿,对于他而言一切就好像做梦,会让他质疑是幻象,最后不甘地承认这是现实。
千年前裴观一被困妖剑时所没看到的宿聿,就好像突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收起那对外的锋利,静静地接受着这恍若幻境的意外,却又不甘,好几次宿聿从睡梦中起来,会突然地问起他,问师兄的脸为什么会不一样。
得到回答后,是长久的沉默,最后才简单地说一句:是这样啊……
千年前的宿聿眷恋所有如幻梦的过往,却不甘没有成功挽救,以至于他人变成器灵,奚云平消耗命数,裴观一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这会让顾七想到很多岁月前的天虚剑门,那在长辈注视下的稚童,也是用着那样的眼神,一点点地接受陌生世界。
顾七没办法去多做什么,只能在宿聿与万宝殿其他师长同门说话时安静看着他,在宿聿熟睡的时候用惊雷剑气缓解他时不时的梦魇,每日把新雕的木雕放在了宿聿可见的地方,一点点地去创造一个能给他安全感的环境。
所以顾七有时候看到宿聿记起墨兽,会跟墨兽开玩笑时,会沉浸在阵法中时,他觉得这才是好的。
这是如释重负后的将来,不必在患得患失中反复去记忆,一切尘埃落定。
“师兄看什么?”宿聿忽然道。
顾七回过神,哑声失笑,如实道:“走神了。”
外面的日光渐渐西斜,透过阴木缝隙照了进来,在宿聿的衣服,旁边案桌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风声平缓而安静,顾七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年,此时他正低头地看着奚云平留下的阵纹,这样的阵纹于他而言没有太多的难处,新制的阵法盘上更多的是他在变更阵纹,在奚云平的基础上缩减阵纹,将阵法改得更精深。
这是一千多年前宿聿游历东寰的时候会做的事情,那时自信又张扬,他每一个动作,顾七都能知道他想到了哪。
记忆有时候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会让他这么清楚地看懂一个人。
从细微动作跟神情里,猜出所爱之人在想什么,描摹出他的痕迹。
巴掌大的木头渐渐镌刻上人的面孔,顾七垂目雕刻,将苦思冥想的模样一点点刻在木头上。
却不知他在雕刻的时候,坐在另一边的少年早已无心阵法,在日光间隙中悄悄地抬眼看他,看他垂眼认真的脸,看他颈侧没有消散的兽鳞,看那只厚实满是剑茧的手……一双越来越明澈的灵眼里,倒映着另一个人面孔,像是注视了很久很久,将他留在眼睛里,也留在长久的记忆里,不会忘,也不愿忘。
阵法刻盘上没有新落的动静,木雕上的脸刻了一半。
顾七去看对方的时候,看到少年懒散地坐着,单手托着脸,两人间隔着小小的案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只是晃神间,那微微眯起来的眼睛,没有落寞,没有孤独,格外漂亮。
思量中带着很久没见过的慵懒与闲适。
“师兄刻完了吗?”
声音随性且自然,仿佛无数次裴观一从练剑峰回来,走上那条通往家的山阶,见到院里窗沿边稍稍亮起的烛光。少年拿着卷轴,宛若听到动静回过神来,透过窗台,远远地问了一句——
‘师兄回来了?’
那是既往数日,从幼时到长大,无数次熟稔的问候。
在只有两个人的那处小院里,等着彼此的归家……一晃经年,顾七再次听到。
回来了。
清风和煦,刻一半的木雕被放在了一边。
顾七探身过去的时候,宿聿先一步碰到了他的手,摸上了熟悉的剑茧,第一次在南坞山初见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人指间的剑茧格外明显,在触碰中带给他更熟悉的感觉,在很久之后才恍然大悟,那时自小到大被他碰过无数次的手
。
摸过他的头,牵过他的手,手把手教过他练剑……到后来送给他一本本阵书,无数次在他贪饮的时候拿走过那烈酒的葫芦。一点点接触里,都有他的痕迹,乃至在记忆深处,这个人站在夜色下等他,手里抱着剑,指腹一点点摩挲着踏雪剑鞘上的阵痕。
没有记起的东西,在这段时间漫长的回忆里,断断续续地补充完整。
丹田里的灵眼悄无声息地退去,也带走了宿聿最后一分掩饰,完整地补充了所有,了却遗憾。
他说道:“师兄退步了,酒没有以前甜。”
葫芦里的果酒,少了几分甜,多了几分甘涩。
十指相扣的时候,两人的距离更进一步拉近,宿聿抬头的时候碰到了顾七的下巴,紧随而来的是男人的亲吻。
无声的接触短暂又漫长,他们从窗边的案桌转移到了更里的床榻。
人落在床榻上时,顾七碰到枕头底下压着的东西,一本本小书仅有巴掌大小,是万恶渊鬼修从凡间拿来的小人书。他早就忘记这些书,以为早就被不见神明带走,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角落,还被藏在了隐秘的地方。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没有很久。”
少年的眼睛带着一丝狡黠,是许久没有见过的模样。
白发散在睡枕旁边,橘色的光影落进来,有种明明灭灭的虚幻感,令得那双眼睛变得格外漂亮,衣物敞开手腕处,花契漂亮有带着几分深红的欲色。
“会藏事了。”
“你也藏了,我那时候看到了师兄的尾巴……”
顾七俯身去亲他,落在那双眼睛上,没有磕破的血腥,没有醉酒的朦胧,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去靠近彼此。
无师自通地去接近,从眼角到唇角,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中亲吻彼此。
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修士猜测的万恶渊鬼主与顾家少主那点密事,书册的边角隐隐有泛皱的痕迹,很显然早就被人翻过了,还不知道翻了多久……除了旧书,还有一本他从没见过的新书,被风吹过的时候,书页露出崭新的一页。
顾七眼神余光落在那点旖旎上,一伸手盖住了那点东西。
声音断断续续里,衣物从肩落下,宿聿问他算少年相识,还是相杀相识。
……
寂静的屋里到处摆放着木雕,窗台上的兔子与葫芦,案桌棋盒里的木棋与棋盘,高处用细线串起的木鸟与风铃。
时间长久,这个屋里不知何时摆放了这么多东西,一点点地填充不太宽敞的地方,从触碰到靠近,渐渐有了另一个人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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