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什么。”
“不相信,我找找,”庞贝微微低了头,凑到楚子航耳边,“你想那个船,是不是?早说嘛,回头给你买一条!”
“……不用破费,”楚子航往后缩了缩,不着痕迹,末了才犹豫道,“可以划一下吗?”
又是北海公园的秋天,前些日子降了温,风凉凉的,吹在身上,有一点冷。2008年,叶子黄得格外早,铺在地上如金色长河,沿着红色的宫墙与绿色的柳岸,一径流淌。游人也顺水而下。游船租赁处的队伍不长不短,十分钟就可见底,庞贝恍然大悟,连说没问题,便拉着楚子航,轻轻巧巧缀上去。
亮澄澄的鸭子船,年前才刷过漆,对于上班族来说刚刚好,对于14岁的男孩,却多少有些幼稚。难怪楚子航开不了口。倒是庞贝比他兴奋,一会儿说你知道吗老楚蜜月的时候也来过这儿,他硬说自己能划,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大海航行靠舵手,结果到水里,那船净打转!一会儿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那个电影,《祖国的花朵》,主题曲叫《让我们荡起双桨》,可好听了,坂本龙一,日本弹钢琴那个,有首《东风》,就是用的这首歌的旋律。
这一通念叨下来,楚子航的表情才松快了些。眉毛疙瘩解开,露出孩子的稚气。庞贝摸摸口袋,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随身听,插上耳机分给他,按下播放。以恺撒的听力,不必硬凑上去,都知道里头放的是《东风》。庞贝还得意呢,说你们中学生是不是特流行mp3?那个不行,音质都给压了,我这索尼md就特好用,什么叫无损,这就叫无损。你拿去试试?
印象里恺撒从未见过庞贝操心,家族大小事务,皆由弗罗斯特打理,此人做惯花瓶,不想干起活来,也像模像样。这些天他带楚子航出入梦中,每每变换场景,告诉他如何侦察与反侦察、楚天骄可能面临的状况、怎样寻找坠落时机、什么才叫千钧一发。地点从雍和宫到圆明园,从国贸到金融街,从鸟巢水立方到永定河畔,几乎把北京走了个遍。庞贝说,陌生环境能够最大程度激发一个人的潜能,训练他的适应力和反应力,要懂得因地制宜,利用每件趁手的道具,因为没有人知道救援楚天骄时究竟会发生什么。那梦境又如此逼真,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整体架构甚至有艺术品风格,大家手笔,一望即知。如果不是知道庞贝成天游手好闲四处留情,恺撒几乎要以为他是找了个考研自习室进修去了。
更令恺撒惊讶的是,如此频繁地在现实与梦境间切换,楚子航竟不露一点疲态。他服用的助眠剂,恺撒见过数次,多用于潜能开发,且是强行开发,可将弥合的潜意识领域撑到极致。随着卡塞尔学院的培养体制逐步确立,这种拔苗助长之道已被扫进故纸堆。只有炼灵会之类的组织,会借此培养死士,竭泽而渔,用过即弃。
在这方面,家族历来算不得干净。庞贝掏出助眠剂时,恺撒也曾暗自心惊。然而北海公园长风吹彻,明光朗照,潋滟着片片碎金,如将化而未化的蜂蜜。楚子航趴在船舷上喂鸭子,下垂的指尖微微勾起,触及水面,柳梢一般,摇晃出成串波纹,随着小船渐远,终于荡开,沉没不见。他实在想不出庞贝有什么理由对楚子航不利,他甚至比在家时更像一个合格的父亲。可见男人的鬼话永不可信,什么生性风流,什么至死少年,连庞贝都有当爹的潜力,只是没到他当爹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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