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知道祁晓想到了她自己。
祁晓哭过,求过,跃入悬崖过,毫无保留过,她不管什么姿态好不好看,也不顾跟那个人最后的结果如何。
孟宁忽然,有点羡慕她。
她每次一大哭就冒出鼻涕泡,孟宁笑着攥住她手腕不让她再搡自己:“祁晓,你冷静点。我,我不敢问。”
“你笑什么啊笑,干嘛每次都笑啊,你难过你就哭啊,你舍不得她就去找她啊!”祁晓继续搡她继续哭:“你凭什么不敢问啊?你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祁晓。”孟宁不得已抓住她双臂:“我问了又怎么样?就算她喜欢我又怎么样?她走了,生活那么精彩,过一段时间她自然就会忘记我了。”
“你很想她忘了你么?”祁晓用力挣扎:“装什么装啊?”
“我没有装。”孟宁努力制住她:“我真的想她忘了我。我不敢去问,因为我不能接受任何一种答案,我怕她不喜欢我,更怕她喜欢我,我不配你明白么?”
“我明白啊!全天下还有谁他妈比我更明白么!”祁晓放声大哭:“配不配的,谁说了算啊?你以为有个什么MBTI配对系统去给你俩打分啊?那不是只有试试看才知道么!我也可以团购啊,呜呜呜,点外卖我还会算满减呢……”
祁晓想起自己的伤心事,哭得一梗一梗的,一边哭一边推孟宁,孟宁都不知道她一个体测常垫底的人哪来这么大劲:“祁晓!你再乱动的话我可抱你了啊,咱俩可都是1。”
祁晓怔了下又继续哭:“说什么呢你……”
孟宁都怕她哭背过去,笑着给她顺背:“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你也会团购。”
“那还有什么不配的?”祁晓抹一把自己的脸:“你和她怎么就不配了?”
“真的不配。”孟宁弯着唇角,很好脾气的哄她:“我以前,做过一些事。”
“什么事嘛?什么事嘛?”
孟宁但笑不语,祁晓直接哭抽抽了,孟宁不停给她拍背,她坐沙发上好半天才缓过来。
宋宵拎着卤菜进来的时候,一看祁晓坐在沙发上眼肿得跟核桃一样,膝上抱着整包纸巾,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祁晓嘟囔一句:“我俩属性一致,吵得起来么?”
“没吵架。”孟宁扬着唇角:“就是祁晓在给我讲人生哲理,把自己给讲感慨了。”
宋宵仔细观察她俩一番:“真没吵架?那你俩抱一下。”
孟宁:……
祁晓:……
宋宵哈哈一乐:“开玩笑的啦,看你俩也不像吵架。祁晓你别哭了,孟宁都要走了别整这么伤感,卤菜我买好了,你赶紧看看点哪家烧烤。”
一边去厨房找盘子装卤菜,一边问:“啤酒在哪啊?”
“冷藏层最上面那格。”祁晓扬声答了句,又压低声冲孟宁:“内什么,对不起啊,情绪有点激动,我不是故意想干涉你的决定。”
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宁没说,作为成年人,祁晓也没再追问。
孟宁笑着摇摇头:“没事。”
她只是觉得人生玄奇。
夕阳照进的时分的确容易惹人感慨,她在心里最难受的时候,反而变成了她去安慰祁晓。
哭一哭笑一笑,好像她一直跟祁晓说“没事”,她自己心里也会真的觉得没事了。
晚上祁晓选了家烧烤,能用满减券的,三人一起点外卖,啤酒冰镇过,凉凉的沁入心脾。
祁晓的眼睛还肿着,宋宵直接把易拉罐冰上去,惊得她一声嚎叫,三人又笑。
后来祁晓喝多了,点着孟宁说:“孟宁你就是个大傻子。”
孟宁也不跟她争,筷尖拨着锡纸金针菇里的剁椒:“嗯。”
“你当我不知道你有多傻么?”祁晓打一个酒嗝:“我以前初中的时候吧,不是没有过那种有点小意思的学姐。”
“喔?”这事孟宁倒是第一次听说,和宋宵笑着对视一眼。
“当时心机也深啊,想法设法去打听人家生日。”
孟宁笑容滞了滞。
她猜到祁晓要说什么了。
果然祁晓说:“可你要问我现在还记得人家的生日么?拜托,怎么可能啊。那还是我心动过一小下的人,我都记不住,按你们说的,当时是Gwyneth暗恋你,你对人家没一点心思,那你把人家生日记那么多年干嘛。”
孟宁夹了颗毛豆到自己面前的纸盘里,又用筷尖去剥它的壳。
“我后来想明白了,Gwyneth刚来时要跟你建立这种不正当的身体关系,你哪是被什么糖衣炮弹打趴下了啊,你根本就是十多岁就对人家有那份心思!可你后来又不理人家了,你说你图什么呀?你怎么从小就这么别扭!”
孟宁也不吃那毛豆,又用筷尖把那半透明的薄膜剥下来,内里的毛豆散成小小两瓣。
祁晓絮絮叨叨的:“你把人家生日记了那么多年,惦记了人家那么多年,你其实打一开始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上她,而她又是要走的人,你就生生往这么个大火坑里面跳,你说你四不四傻!喜欢自虐是么!”
孟宁笑:“她要走,我也要走啊,我要去旅行。”
“旅行旅行……”祁晓瞪她一眼:“你到底要到哪去旅行啊?世界尽头吗?很重要吗?你就不能不去吗?”
孟宁摇头:“不能,这是我一早就计划好的。”
“你就是个大傻子!大傻子加胆小鬼!”
孟宁仰起脸冲宋宵笑笑:“她喝多了。”
宋宵也笑笑:“嗯,我知道。”
这也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了。
无论祁晓说的是不是真的,孟宁不愿意谈,宋宵也不会再追问。
她们可以一同喝酒、聊天、合住,其实之间却有一条隐形的界线,后面藏着自保和自尊,每个人都恪守着礼貌并不踏过。
吃完烧烤,孟宁和宋宵把
祁晓扶回房。
宋宵也喝了酒,很快便睡了。
出租屋陷入一片静寂,孟宁却睡不着,说收拾东西吧,其实也没什么好提前收的。她衣服少得可怜,各种洗护用品甚至姨妈巾都从不囤货。
她看起来真是一个随时要走的人。
她走到客厅,把祁晓的投影仪搬回房间。
也不知看什么电影,搜了下,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打在搜索框的是:电影,空格,巴黎。
巴黎就巴黎吧。
她对着搜索结果扫了眼,还是点开那部《巴黎夜旅人》。
已然知道下文的情节,她本来注意力就不集中,看得有些走神。
索性站起来,推开窗,给自己点了支烟。
用温泽念的打火机。
通体纯银有雕花,看起来分外精巧。孟宁拿起来研究了阵:这玩意怎么加燃油?
没看出来。
她把打火机放在手边的写字桌上,望向墙面的投影。
因开着窗,路旁的灯光透进来,靠窗那一边的投影变成半透,变得看不分明。孟宁望着,情节没看进心里去,只是任凭那些巴黎景象一帧帧海报似的,掠过她的眼。
女主角有双美丽的棕色眼睛。
穿一件长款的粗针织毛衣坐在窗口抽烟,沐浴着巴黎清晨的阳光,整条街道变做身后布景。
孟宁把烟从唇间拿下来。
一直到烟灰烫到她手指,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她只是在想,重逢以后,她还从没看过温泽念穿毛衣。
听说巴黎C酒店优化起来更复杂,温泽念会在巴黎逗留多久?
会待满整个秋天么?
她也会像文艺电影里的女主角一样,穿粗针织的毛衣配短靴,抱着根法棍走过巴黎街角么?
真的很难想象温泽念那样的人,抱着一根法棍。
孟宁想着想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事实上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哭了。五年来她哭过么?好像没有,除了跟温泽念缠绵时那生理性的眼泪。
好像所有的眼泪,都在五年前被封在了她的体内。
这时她是先感到自己锁骨一片湿润,低头去看,才发现有水渍,又去摸自己下巴,也是一片湿漉漉的。
其实她很惊讶,又去摸自己的眼睛,才确信自己哭了。
她反而又笑:原来自己,还会哭啊。
她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抽了张纸巾,缓缓把脸上的眼泪吸干了。
忽然就很快的往房间外走。
祁晓和宋宵都睡了,她关防盗门时声音放得很轻。
刚开始下楼,还故作镇定用走的。
后来又开始跑。
跳过楼梯的最后两阶,跑过烧烤摊会留出污水的旧街,路灯的灯罩结蛛网,灯泡腻了层污垢雾蒙蒙的。
她跑到主街,伸手拦了辆空出租车。
“
去码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告诉司机。
路上她看一眼手机,这时已十一点多了,已没有快艇上岛。
她在码头又一路跑,站在海岸气喘吁吁。
如果有客户包快艇的话,她还有机会。
再不济,她在这里等到天亮好了。天一亮,便会有快艇上岛。
可她不想等到天亮,她这才发现自己心里有多急切,没头没脑的在海岸兜了两圈。
早知如此,祁晓傍晚让她走的时候她就该走。
现在急也没用,她又给自己点了支烟,靠在码头附近的一株榕树上。
其实心跳也没慢下来,扑通扑通的,撞着她的心壁。
她又看一眼手机时间,快午夜了。
午夜是神奇的时分。
辛德瑞拉的马车变回南瓜可留下了一只水晶鞋。小意达的花园里花儿们活过来开始通宵跳舞。彼得潘和温蒂飞往永不长大的永无岛。
她以往也总是在午夜去找温泽念。
那么午夜再次降临的时候,会有奇迹发生么?
她连神佛都不信,怎会相信这些?只是事情一旦和温泽念沾上边,就会变得梦幻神奇。
比如这时,当真有一辆宾利缓缓向码头驶来。
越靠越近。
孟宁掐灭了指间的烟,站直了身子。
车窗里透出一张她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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