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见过一个洞悉他真假的人,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温雅如常地在她身边拨弄盆松的枝干,大有她不出声也能和她继续这么耗下去的样子。
他不急,也不惧。
罗纨之把折断的松枝小心地插回到密集的松针枝头上,语气故作轻松:“适才和苍侍卫聊了几句,说要做胡桃酥给郎君吃,也不知道郎君喜不喜欢,倘若郎君喜欢,我改日做了再带给郎君吃。”
为今之计,不露马脚才是保自己全身而退的上上策。
谢昀侧眼,罗纨之说话的时候,视线还在松枝上打转,似乎还在用心思忖怎么弥补
弄坏的盆栽,语气淡淡,装作不经意地打听。
这女郎从来是有的放矢,肯下苦功夫,也不愿白下功夫。
香囊、槐花糕、学琴,哪一样不是精准地踩着好处来。
她接近自己的意图也显而易见,是个再世俗逐利的女郎不过。
“喜不喜欢也要等尝了才知道,罗娘子当我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美不美味?”谢昀声音带笑,似有纵容。
“郎君天赋异禀,不妨猜猜看。”罗纨之偏过小脸来,微抬起下巴,最显眼的是她的唇,色如沾露的海.棠,娇艳饱满,唇瓣之间像是欲绽的花骨朵微开了一条细缝,要引着蜂蝶嗅香而至。
谢昀想起酒席上听那些浪荡的世家子说,亲吻美人好比蜂儿采蜜,口器深卷,就如“采花戏蝶吮花髓,恋蜜狂蜂隐蜜窠①”,是世间至美之事。
这世上最好的情.药源自想象,本不相干的事情联想在一起,就成了无可救药的欲,让人趋之若鹜。
谢昀和香梅说话的时候喝了半盏茶,不想嘴干得这么快,使得他的嗓音都有些低哑,仿若没有润过油的轴木粗粝地碾磨着两人的耳朵,“你怎知我天赋异禀?”
罗纨之瞅了他一眼,能假装谢九郎这么久不露怯,还将所有人都哄得团团转,不是有点诡诈的天赋在身上,她第一个不信。
说到这里,她心里也有气。
她不说呕心沥血,可也是实打实地花了不少心思,最后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望着他这张风轻云淡的脸,气恼、愤怒皆涌了上来。
“郎君难道没有吗?”罗纨之带着几分情绪,又闷闷道:“这么久郎君还不知道我的手艺?”
槐花糕那样麻烦的东西,就是祖母爱吃她都不常做,但没少往居琴园送,他吃了那么多回也只给她一个“尚可”的评价。
“那应当不错。”谢昀收回目光,微风徐来,馥郁的暗香又将他团团裹上,连一丝缝隙也没有给他留下。
尚可变成不错,大差不差,罗纨之心道他一个骗子倒是能装,装得像见惯了好东西,还看不上她这点。
虽然心里恼,但是面上她依然笑颜如花,似也揣摩出几分诡诈的心得,非但没有离开离这骗子远远的,反而小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引得郎君朝她微弯下腰,她便垫起脚后跟,小手握住他的小臂,借力将自己的红唇努力往他耳边凑,娇声道:“那我这就回去给郎君做,好不好?”
郎君回了她一眼,黑沉的眼眸变得更幽暗。
罗纨之目视他的双眸,手指顺着他紧绷的手臂往回滑了一小段才松开,退后几步行了一礼便大大方方往外走。
如她所料,这次对方没有拦。
直到出了居琴园,乱跳的心脏才逐渐恢复原来的节奏,她捂住胸口,匀了匀呼吸,才提裙往回跑。
/
罗纨之走后,苍怀马上把先前两人的谈话如实转给谢昀得知。
“罗娘子好像得了什么消息,故意在试探属下。”
又是猫又是胡桃,完全精准地踩在谢九郎不会碰的两样东西上。
“是庾十一郎和香梅。”谢昀把挂着枝头的松枝取下来,在手指间把玩,“她怀疑我的身份,所以才专门来证实。”
苍怀皱了皱眉,虽然罗娘子试探出了,但是那个反应并不在他的意料中,仿佛是愤怒多过惊喜,难道是在怪郎君骗了她?
“告诉她我要带她走的事了吗?”
听见谢昀问,苍怀立刻回过神。
“属下说完罗娘子还没未反应,香梅就出来了,不过……”苍怀顿了下,“罗娘子应该还是欢喜的。”
不然也不可能还会提出做胡桃酥送给郎君吃。
谢昀捻着松枝放在眼前,不知道还在思量着什么,片刻后才听见他吩咐:
“下去准备吧,让人先把香梅送回去,别叫她到处乱跑了。”
苍怀抱拳应是。
倘若不是郎君有意放水,这叫香梅的哪能进的了戈阳城。
草长莺飞,转眼入了夏。
知了停在皲裂的树皮上,摩擦着响腹,一声接着一声催着炎热快至。
接连数日,罗纨之再没有上居琴园来,所谓的胡桃酥更是没见踪影。
谢昀本不想在这收尾忙碌的时候分神想个小女郎,但他计划就这几天离开戈阳,看着大半月都没有揭开尘布的琴,心里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也想弄明白罗纨之这女郎到底是怎么回事,单单和她接触这几次,就让他无端生出了许多不该有的杂念。
谢昀的手按在下腹。
光是想起她的脸,就会有种热从这里升起,搅得他四肢百骸都在叫嚣,仿佛从前的从容不迫不过是冰川下压着湍急的水,如今厚冰破开,滔滔不绝的急流才是他的本来模样。
蝉声越叫越燥,热意蔓延。
过了许久,谢昀把手指浸在冰凉的水中,一根根清洗。
随后,苍怀也从罗宅去而复返,带回的是一则出乎意料的消息。
罗纨之早已离开戈阳城,不告而别了。
谢昀低头擦手的动作顿住。
刚压下去的暗火,卷土重来,这一次烧在了胸腔里。!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