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多钟的时候,同僚陆续来了,西门准备提前去教室,不料刚理好讲义,门口进来一位太太,是她国小同窗乔玉容的母亲,当年两家十分熟稔,抗战内迁时还一度同舟,多年未见,她微笑起身打招呼,唤了声伯母。
哪料乔太太忙着跟庶务道喜,竟没看到她。
恭喜恭喜,听说秦先生昨天发表了校务长,你们年纪轻轻的,大有可为啊!
乔太太的声音不乏知识分子的端庄,但难掩势利,她刚才并非没有听到西门打招呼,但着实是懒怠回应。西门音过去和她家三小姐玉容过从甚密、非常要好,本来平起平坐的俩个小姑娘,西门却忽然在十四岁时因算学出众被招进了大学,那种一骑绝尘真够人受的,心性要强的乔太太很是拈酸了一阵子。
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万料不到西门后来落魄到不可收拾,好端端的牌打了个稀烂,十六岁跟着有钱人私奔,十八岁被抛弃,而今灰头土脸
乔太太是半个知识分子,她先生从前在大学任教,因为手眼活泛,升任了教育次长,两口子深知近朱近墨的利害,有用的人可以共事,无用之人必要远着,尤其落魄的人向来会挑老熟人祸害,自家女儿如今嫁的风光,可甭叫这种没所谓的旧同窗给盯上,回头借钱借物的,该理会还是不理会?
索性不打招呼罢了,目不斜视,只管和庶务说话。
西门哪里晓得乔太太这番心思,只当是忙着跟庶务说话没有留意到自己,想她即刻会不经意看到自己,便只好含笑稍候片刻。
庶务王女士是借着丈夫的光在辅仁谋的缺,没有教学任务,闲人闲差事,逢着有人来聊天总是一百个高兴,问长问短,得知乔家的小姐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且四小姐刚刚订婚,未婚夫年纪轻轻便又是一位税收机关的委任官,前途不可限量,不禁夸赞一番,说:打小就看出令千金们都有当阔太太的命。
乔太太谦虚了一回,随即说起正事,她今儿前来,是为了家中老五乔木兰罢课的事。
庶务闻言,说:这种事您不消挂心,他们是为了教员欠薪罢课,已经过去了,从前我们读书时也一样,一会儿为了抵制日货罢课,一会儿为了闹外交罢课,不稀奇的。
乔太太的反应很含蓄:不瞒您说,木兰的性子,断不会掺和罢课,怕是交友不慎给带的,所以我今儿来,就是想了解了解她平素在学校的交际范围。
其实乔太太来学校真正的原因,是调查她家木兰的恋爱对象。
木兰最近在闹自由恋爱,起先乔太太并不反对,因为男方据说是伍氏一族的小少爷伍一帧,家世显赫,友亲发达,但前日家仆无意间听到木兰打电话,猜测木兰是拿伍一帧做幌子骗父母的,小丫头真心思慕的是个镖师的儿子,那怎成呢?简直拉低自家的门风!
这叫乔太太十分不快,只是家仆的消息未必真,直接审问木兰不会交待的,于是乔太太才亲自来辅仁一探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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