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静尧学生时代的感情生活与黎羚无关。
他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来写出一个爱情片的剧本,在这个故事里藏了多少的私心,坦白来讲,也和黎羚无关。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是黎羚一直觉得阿玲就是阿玲,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个体。
在最开始,阿玲的性格很奇怪、很阴暗。黎羚并不喜欢她。
她觉得金静尧写了个奇奇怪怪的剧本,奇奇怪怪的女主角,奇奇怪怪地让她来演——没关系,都是工作嘛,钱难赚屎难吃,可以理解。
戏拍到后面,黎羚不记得是从哪个时刻开始,自己竟然开始理解阿玲。
她不再需要把台词读一百遍,就能认同她的感受。她们可能变成了朋友。
到现在,黎羚有时候会觉得,她自己就是阿玲。
这种感觉也很奇妙,不是她在自我催眠、变成阿玲,也不是阿玲在吞噬她,而是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阿玲从她的心脏里生长出来,反之亦然。
黎羚从来没有想过,其实阿玲并不是她。
阿玲不是她,也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是金静尧记忆里某一个人的投影。是水中月、镜中花,虚虚实实。她的生命并不由黎羚所赋予,与黎羚毫无关系。
那么,那个年轻的高中生,当年写下剧本的时候。
他的笔尖落在纸上,脑子里想到的人、带给他灵感的人。
又是谁呢。
不知为何,这个想法竟然有些刺痛到黎羚。
不至于太疼,但就像已经从喉咙里拿出来的鱼刺,明明什么都没有了,空荡荡的,还是在隐隐地作痛。
她默默地吞了吞口水,不想再跟金静尧坐在一起,决定先收回毛毯的使用权。
这样想着,黎羚便将毯子用力一扯。
……没扯动。
金静尧厚颜无耻、不肯松手,非要跟她挤在一张毯子里。
他甚至有些怀疑地看着她,说:“节哀是什么意思。”
黎羚心情一般,敷衍地说:“就是字面意思。”
“什么字面意思。”他执着地追问道。
他好像失忆了,已经不记得自己对黎羚说过的那些话。
看起来却又很欲言又止,好像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但黎羚不是很想听。
她甚至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话题,聊什么不好,非要聊剧本。垃圾电影,垃圾剧本,烂尾去吧。
因为知道金静尧还在看她,黎羚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只是,帐篷太小了,他的呼吸声,他巨大的影子,他似乎无处不在。
幽静的小帐篷里,这张年轻英俊的脸被煤油灯照亮着。
忽明忽暗的火,一口口地舔-舐着他,探进他的双眼,令人口干舌燥。原本苍白的皮肤,也被涂上了一层蜂蜜般香甜而浓郁的色泽。
金静尧低声问她:“你怎么了。”
好像有些担心自己刚才的话把她吓到了。
或者是让她不开心。
所以现在才想说又不敢说。
“哈哈。”黎羚干笑两声,“没什么啊导演。”
她低着头,忍不住却在想,也不知道金静尧十几岁的时候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呢。
应该是非常好的人,毕竟他当时读英国贵族学校,身边接触的人档次也很高。
或许是什么金发碧眼的优雅大小姐,就跟李安拍的《理智与情感》那样——可惜黎羚是黑头发。
黎羚想象着校园爱情、情窦初开、两小无猜。绿色草坪,白色大理石拱门,槲寄生下的初吻。多么青涩而美好。
接着她又想,今天这场戏为什么这么拍,金静尧为什么把帐篷拿到地下室来,和她挤一张毯子。
也是一些回忆的复刻吗。
是因为他和暗恋的人一起露过营吗。
她有些阴暗地,开始想象金静尧穿一身黑西装,站在对方葬礼上的样子。
他哭了吗。
也许他是边哭边写出这个剧本的。
呵呵,难怪写不出结局。
黎羚又拉了拉毯子,一点都不想分给金静尧了。
金静尧低声问:“你很冷吗。”
他凑近了一些,态度几乎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想要慷慨地捐献出自己的体温。
但黎羚却觉得和他相比,还是波西米亚小毛毯更加可靠。
毛毯没有回忆。毛毯不会背叛。
黎羚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对于毛毯的渴望和需求,金静尧“哦”了一声,不是很认同地看着她,但还是站起身。
然后从楼上的剧院后台偷了足足十条毯子回来,冷冷地说:“够了吧。”
黎羚:“……”
有没有可能,你的儿童小帐篷根本放不下这么多。
毛毯和金静尧一选一,金静尧被无情地赶出了帐篷。他可怜巴巴地坐在外面,有话也说不出。
那些漂浮在空气里的,暧昧的、胶着的、互相试探的细小粒子,也都不复存在了。
黎羚怀中抱着波西米亚的毛毯,抚摸着那些无规则的繁复花纹图案,似乎也即将沉入一个吉普赛人的美梦。
梦很好,她喜欢做梦,尤其喜欢不被现实入侵的美梦。
说到底,她和金静尧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离奇的电影梦将他们维系,但是等到电影拍完,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阶层,有着截然相反的过去和未来。唯一的交叉点,只是现在。
现在,只有现在——在昏昏欲睡以前,黎羚凝视着坐在帐篷外的金静尧——
年轻男人的背影宽阔,像是她的捕梦网,也像守护她梦境的骑士。
黎羚突然怒从心头起,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金静尧:?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并没有生气,低声问
她怎么了。
黎羚便佯装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他很费力地挤进了帐篷里,垂眼看着她。
细细的呼吸声在小帐篷里弥漫开来。他居高临下,给人的感觉有些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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