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头,就见大门不知何时结满白丝,并向里扩张,有一根白丝穿过丝墙,刺入庄晓云的眉心,霎时融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洞,惨叫声戛然而止。
试图从窗户、大门逃跑的一部分人受惊之下,再次聚到大厅里。
眨眼间,大厅挂满白丝,像一个巨大的蚕茧。这些白丝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触之即烂出血洞。萧望月等人停止打斗,几波人各自聚集,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些白丝。
“妖女,你都干了什么?”有弟子不小心死在白丝下,都是门派惊心培养的优秀内门弟子,崆峒派长老心痛不已,忍不住质问萧望月,“杀人不过头点地,而你又是设谋逆的圈套、又是软筋散,现下又弄来这邪物让我等死无全尸,这般折磨人的残忍手段,即便大事得成,也难得民心!”
萧望月脸色苍白,警惕地瞪着白丝,她带来的几十侍卫,有些死在赵亭等人的手里,更多死在莫名其妙的白丝里,竟剩下不过四五人!
糟糕的是她和金灵凤都内力尽失,与对面同为鱼肉。
“没看到我也在被困在里面?没看到我的人死得七七.八八?”萧望月反唇相讥:“诸位好歹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辈,既看不清我设下的圈套,又瞧不出庄晓云何时下的药,而今更连这白丝非我、也非陈福弄出来的东西,也看不出来?当真没有脑子!”
“真不是你自导自演?”
萧望月信誉太低,他们担心又是一个圈套。
萧望月懒得理睬他们,看向金灵凤:“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金灵凤负手反问:“你说呢?”
建立神剑山庄的资金等皆出自萧氏,由她策划、主导,表面奉金灵凤为主,实则一切是萧望月与出自萧氏的智囊团谋划,金灵凤只需知道、同意并出份力就行。
如此想着,萧望月转头问赵亭:“您知道那是什么吗?”
原本没抱希望,但赵亭给出答案,“是蛊毒。”
众人一惊,峨眉师太疑惑:“这是什么蛊毒?从未见过,竟霸道至此。”
华山掌门年纪最大,最是见多识广,闻言也摇头道:“蛊毒向来诡秘莫测,杀人于无形,但从未见过这种白丝似的蛊毒。敢问世子,这是什么蛊毒?”
赵亭:“金蟾蛊。”
“蛊王金蚕?!传闻此毒出自苗疆,将其磨成粉便是无药可解的蛊毒,中毒者仿佛万虫啃咬,死状凄惨痛苦……和现场的白丝、死者死状截然不同。”华山掌门说。
赵亭:“是蟾蜍的蟾,被很多蛊师否认的,只存在于古籍中的蛊虫,以寻常蛊王为食,自小养在密闭的黄金笼里,终日不见光、不出笼,一出来便会吐白丝。白丝具有强烈的毒性与腐蚀性,触之即死。”
“蛊毒基本在南越、南疆一带出现,陈王对此状况完全没有预料,想来不是出自南疆。庄晓云说陆延陵没死,也混在人群里,而他曾经勾结魔教,魔教大本营在南越。刚才他还在厅里,金蟾蛊一出,人就不见……结果似乎出来了。”金灵凤推敲出个七七.八八,冲赵亭笑说:“世子,这恐怕是您惹出来的祸,合该您来解决。”
幕僚率先驳斥:“分明是你们先不怀好意,构陷我们,与世子何干?”
“你也说了只是构陷,没要你们的命,但现在大家都被困,对方明显要我们所有人死无全尸——说来陆延陵曾被在场诸位联手废掉,所以有报仇的理由,这么说来,我反倒是被你们连累啊。”金灵凤颇为无耻地说:“世子,要不是您为情所困,非要救下陆延陵那条毒蛇,也不至于连累我们处境危险。”
旁人没话说,既觉得金灵凤厚颜无耻,又认可他的话,本来赵亭救了陆延陵就令他们不满,倘若真是陆延陵加害,那赵亭就是助纣为虐!
便是萧望月也有些迁怒,静静望着被金灵凤逼迫的赵亭。
人群中有人问:“金庄主言下之意是赵世子有方法解决这金蟾蛊?”
“假如世子没撒谎的话。”金灵凤看向赵亭,“我的家乡流传过一个关于蛙婆神的传说,住在金屋里的蛙婆神一旦见光,就会不停吐丝。吐出来的丝是世间最毒的毒.药,连坚硬的铜铁都能腐蚀,只有药人的鲜血浇灌,才能扫开白丝、杀死蛙婆神。”
药人最显著的特点便是百毒不侵。
众人立刻想到同样中了软筋散,唯独赵亭内力还在。
赵亭是药人,救命稻草就在身边,问题是需要多少血才能杀死金蟾蛊?大厅已经被白丝围了一半,要想搫开一条路,怕是得洒半身血。其次,如何说服赵亭割血救人?如今只赵亭还有内力,没人打得过他,威胁利诱都不行。
最后,即便赵亭愿意舍己为人,倘若伤势严重,他们又该如何承受郡主与武威候的怒火?
一时静默。
没人想做出头鸟。
赵亭垂眼,把玩中指上的戒指,久久无言。
白丝向内扩张,人心越来越焦灼,最终有沉不住气的崆峒派弟子提刀劈来,没内力、只剩招式,轻而易举就被赵亭捏住刀,一下掰断,捏着断刃直直刺向对方面门。
崆峒派长老惊呼:“世子,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那片断刃便擦过吓得面色惨白的青年的耳际,刺向白丝,剌开约莫三十公分长的缝,就被溶断大半。
“刀刃裹挟内力,尝试搫开白丝,虽然失败,但是个好路子。”金灵凤夸赞,他倒是镇定。
这招震慑住不安的人心,放任赵亭沉思良久。
“要我豁出半条命救你们,不是不行,得有价码。”
几大门派代表闻言脸色一变,互相对望,都清楚这价码不低,一时下不了决心,而赵亭也不着急,给他们时间思考,最终还是资历最高的华山长老发出沉重的叹息:“您要什么?”
赵亭再次看向陈福:“你呢?”
陈福回头看狼狈的下属,明白此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先说条件。”
“价码不算过分。”赵亭说:“中原武林归顺朝廷,各大门派之间,从此不得再有诸如论剑大会、魁首一呼百应之类的结党行为。当地衙门若有公案需求,各大门派需尽力协助。如何?”
说是不过分,实则核心都是进一步严重打击武林势力。
中原武林兴盛时,势力直逼朝廷,无需什么大会魁首都可以团结对外,而衰败时,就如一团散沙,若再不结党,要么是下一个昆仑派,要么闭关自守,也是逐渐落败的下场。
虽说现如今的中原武林萎靡不振,好歹还能苟一波,先避朝廷锋芒,待它弱时再发展,可要完全受朝廷掌控,难有复兴之机。
“诸位考虑清楚才好。”赵亭敲着扶手,时不时看向大门的位置,“诸位不是门派里的肱骨,便是下一代天秀,要是都折在这里,再加上反贼的罪名,不用朝廷出手,自家门派就先散了。反之,”顿了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他给的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一些人精心里门清,其实赵亭完全可以选择袖手旁观,只是中原武林一旦式微,便压不住西域与南越,所以既要压得他们臣服朝廷,又要令他们对抗塞外。
“世子好算计!”华山掌门意味深长。
这一波几方人马算来算去,最后竟让赵亭摘了桃子。
但相比萧望月的算计,反而此举损失不大,也不希望国家动乱,还不如应了赵亭,协助他铲除叛贼,让朝廷看到他们归顺的心,好多挣点待遇。
赵亭笑了声,“我也可以不救,虽然后续麻烦了些,费点力收拾就行。”
并非夸大其词,照他的能力,带一个衰败的武林也能对抗塞外武学势力。
如此说来,做了场不甘不愿的交易的众人,倒还得对赵亭感恩戴德。
“这话也是对你们说的。”看向陈福和金灵凤等人,赵亭:“陈福,你回去后,需保证十年内不踏足中原——反正你也有对西域王庭取而代之并统一的野心,十年够你耗在那儿了……这么算来,我也算给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陈福被他的恬不知耻气笑,但也心惊于他对时局、以及他的野心的了解。
十年,他原先的谋划是十年,期间还得利用中原作为他夺取王庭并统一西域的助力,毕竟战功能最大效果地助他立稳脚跟。答应赵亭,等于放弃最轻易的路。
金灵凤戏谑道:“世子不怕他阳奉阴违。”
赵亭淡淡说:“我也有擅蛊毒的手下,可杀人于无形。”
金灵凤摩挲下巴,“给我的逃亡路上增加了难度。”扭头去看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萧望月说:“你围外面的兵马要是能在世子去掉半条命后,迅速杀掉他们,造反大业就完成了一半。”
萧望月恨他当场说出来,绷着脸看向赵亭:“我可以承诺给你们一炷香逃亡时间。”
“你没资格同我做交易。”
萧望月表情剧变,愤恨、伤心、羞怒齐齐上阵,“你现在杀我,一出去我的兵马、还有城外等待的兵马,将不惜一切追杀你们!”
“你当山庄外的兵马为什么直到现在没进来?你萧氏私养兵马一事,朝廷当真一点没察觉?”赵亭拿起一把刀,边朝白丝网走去边说:“从你见我第一面便痴缠不休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消息自皇城司呈自御案。”
萧望月脸色越来越难看:“为什么?”
“为什么?”赵亭似乎诧异于她竟有此疑问:“萧氏世家培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才情闻名京都,见我一面就做尽痴态,名不要、脸不要、父母也不要了,当谁没脑子呢?”
萧望月嘴唇嗫嚅,时下开放,京都女子多有孟浪之举,世人因此觉得女子甘为情爱疯癫、而士人多瞧不上女子,她的行径本无甚问题,时至今日还有人将她这段旖旎艳情当作赵亭风流多情的证据来打趣。
“所以你知道萧氏部署的一切?你冷眼看我们猖狂,一把将南越、西域和中原武林、世家一网打尽?!”萧望月怒极反笑,直勾勾盯着他:“那么,你能算到陆延陵的背叛吗?他也将你困在这里,不顾你的死活——哦,他应该知道你百毒不侵,是摆明了要你半条命!不对,陆延陵知道你这些设计吗?倘若他不知,就是明知你对付金蟾蛊后,失血过多之后,还得面对我的兵马?”
萧望月美丽的脸庞充满快意的恶毒:“赵亭,你对他人半点不留情,自己一腔深情也被辜负,算不算因果报应?!”
赵亭眼瞳黢黑,不理会萧望月的发疯,“金灵凤,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
金灵凤笑眯眯:“什么?”
赵亭一派平静,声音冷淡,一字一句:“废掉陆延陵的武功,打断他的腿。”
“!”金灵凤愕然。
***
神剑山庄一片死寂,好似一座荒宅。
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批重甲兵马,悄无声息地拖走尸体,包围山庄。
悄悄溜出来的陆延陵身后跟着师蔚然、也就是昔日魔教教主温子良,以及赛仙儿等几人,同时观望里外动静。
温子良右手搭在陆延陵肩膀上,柔弱无骨似的靠着,“赵亭可以自己解决,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浪费我的小金?它还是个孩子,没完成成熟。”
陆延陵唇角挂着温润和煦的笑:“赵亭的手段温和了些,而我等不及。没有金蟾蛊的威胁,那群固执得要死的江湖人还会不停找事,试图反抗朝廷的管控。好在他们尚算讲道义、重承诺,赵亭费了半条命救他们,得来他们的归顺,且势力为己所用,还有顺便解决陈福,提前插.进棋子……一举多得的事,为何不做?”
温子良做出不正经的姿态,然而目光是极专注的认真:“你不怕赵亭死了?”
“所以我不是特地挑了半成品的金蟾蛊?”陆延陵向来计划周密:“问过毒娘子了。”
“可你这样算计他,在他眼里,就是你不在乎他的性命……”温子良试探:“他毕竟对你一往情深,你没一点动心?”
陆延陵似笑非笑地瞥他,而后施展轻功:“走了。”
“欸等等!”
温子良及赛仙儿一干人等追上去,躲过重兵,从后山悬崖下骑马离开,奔至山脚关卡处,遇到官兵重重把守。
见骏马疾驰,烟尘滚滚,由远及近,官兵当即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打前头的黑色骏马勒停长鸣,前蹄高高仰起,而马背上的男人稳坐其上,可见马术精湛。再然后就见他一甩玄色披风,抬起右手,掌中抓一块令牌,背着光,瞧不清面容,只听到那道温和带了点威严的声音说:
“皇城司指挥使陆延陵奉旨办差!”
——如惊蛰雷鸣,震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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