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渔舟的别克凯越三年里停放吃灰,回来后送去大检修了一番,今天才开回来,他就马不停蹄买了一大堆东西,到儿子的“早恋对象”家里来探听口风。
父子二人离开薄韧家。
杨樵沉默不语地坐进了后排,不想主动和父亲说话。
杨渔舟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打方向盘,待到行驶进了大路上,才说:“我看,你们应该还只是好朋友。”
“……”杨樵没有回答。
他认为,这老狐狸只是想从自己这里再次试探出虚实。
他此刻多数的注意力还停留在不久前,一时都腾不出脑子来应付杨渔舟的试探。
薄韧为什么突然亲他?在厨房里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俩整天在一起,薄韧惯会胡闹,爱叫他老婆,没事就来抱抱,但可从来都没有亲过。
上一次两个人发生“亲亲”的互动,还是十几年前,幼儿园中班以前的事,是啊,上大班就应该知道,谁也不能随便再乱亲别人了。
“明年你就十八岁了,”杨渔舟道,“你长大了,我不会再像你小时候那样,强行约束你的行为。”
杨樵:“……”
杨渔舟也很怕自己说错话,始终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杨樵的表情,看出他有点恍惚,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杨樵应声道:“你说,我听着。”
他听到了杨渔舟最后那一句,没太明白,什么意思?不管他了?
“你长大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杨渔舟的这番措辞,已经提前想过无数次,临到真与杨樵沟通,语气还是很谨慎,说,“但是我想,也可以听一听我的意见,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不要采纳,如果我说的还有几分道理,你可以综合考虑下,再做出决定,好不好?”
什么决定?又是什么意见?当初怎么不把意见说出来,让他自己决定?
人是到了十八岁就自动获得自主思考能力了吗?十四岁就没处说理,是吧?
杨樵终于忍不住放出了讥讽,道:“你有什么意见?又要我转学去哪个封闭学校吗?要不这样吧,你送我去山东,让雷电法王来电击我一下,没准我就好了,回来就去交女朋友,三年抱俩,好不好啊?”
杨渔舟:“……”
杨樵道:“既然你说我是大人,就可以自己做决定了,那我就明白地告诉你,我的决定就是我一辈子都喜欢男生,我永远是个同性恋,我就是死了,都只会喜欢男鬼。你要么接受,要么就别要我了,你没别的路可走。”
杨渔舟起初听得五味杂陈,后面又笑起来了,说:“刚说你长大了,就又说孩子话。”
“彼此彼此。”杨樵道,“你说的话,我也没一句爱听。”
杨渔舟道:“那我也还是要说。”
杨樵不耐烦道:“说吧你说吧,我听听看你这集体三等功的大功臣,能说出什么大人话来。”
车
内又安静了数分钟。
“薄韧……”杨渔舟道,“他是个好孩子。”
杨樵又不怼他了,因为怼不上来了。心里再度紧张了起来。
聊他的取向,还是个抽象话题。聊到他取向的是哪个人,就变成了很具体的问题。
杨渔舟道:“他很阳光,乐天派,心胸也开阔,我一直都还挺喜欢他的。”
这话超出了杨樵的预料,他不明白杨渔舟要说什么,欲抑先扬吗?后面不会要说薄韧的坏话吧?那就还是要被他怼回去的。
“但是呢,”杨渔舟道,“人生的考验,从来不会因为乐观,就降低难度。”
杨樵道:“所以呢?”
杨渔舟说:“所以,如果他要和你在一起,他将要面对很多他本来不需要面对的困难。”
杨樵:“……什、什么?”
“你听懂了。”杨渔舟一直知道杨樵早熟且早慧,知道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说,“如果是这样,你就应该成为你们之中承担更多责任的那个人。”
杨樵彻底无法接上这话了。他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是对的。
见他听进去了,杨渔舟又道:“做人呐,想扛责任,就必要有相应的能力。截至现在,你还没有这种能力。”
“你在看不起谁?”杨樵道,“是,我是还没有什么能力。你有吗?你有的话,为什么我们家过成这样啊?”
“……”杨渔舟道,“你说得很对。”
这是杨樵被戳中痛脚后恼羞成怒的反击。但他很快就后悔了,不该这样用语言利器去伤害他爱的人。
车子开进了他们家住的生活区,杨渔舟把车倒进车位里,停稳,却没熄火。天气太热,熄火就意味着空调也要关上。
通过这个细节,杨樵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在外面把话说完。因为回到家里以后,杨樵一定第一时间躲回房间去,不想再听父亲继续说下去。
杨渔舟说:“我没有看不起谁。你是对的,我们家过成这样,我的无能为力,要负上很大责任。”
杨樵道:“不是这样……爸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杨渔舟却笑道:“我也不是在说气话。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如果我更有本事一些,咱们是不用过成这样啊,大可以换套大房子,再包一架医疗专机,专科医护全程陪同,把你外婆还有外公都接到云州来,再请上三四个护工保姆专门照顾他们,这样你妈妈可以留在我们身边,她不用从国税辞职,还可以继续专心考她的法考,等双证在手,她还会继续考精算师,你不知道吧,她最喜欢考试了。”
杨樵第一次听杨渔舟说这样的话,更是第一次知道,母亲赵晚晴曾经还是个天生的卷王。他不禁也笑了起来。
“我知道可以怎么做,却根本做不到,”杨渔舟说,“所以我的失败经验告诉了我,如果我当初在人生分叉路更谨慎地做出选择,等我为人父为人夫的时候,也许我就能为身边人分担更多,为你妈妈,更为你。”
杨樵脱口道:“我不需要。”
“我知道你不需要。”杨渔舟说,“是爸爸需要。你知道我在发现你喜欢男生的时候,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杨樵回答不上来,他确实不知道。杨渔舟思想上并不传统,对于新事物总是有着很强烈的学习欲望,他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父亲在发现他性取向时,最直接的想法是什么呢?从前他只顾着记恨父亲了。
杨渔舟已解开了安全带,转过头来,看着后排的儿子,说:“我担心你这辈子,要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经别人不用经的苦。我没有能力替你遮风挡雨。”
杨樵:“……”
杨渔舟没有一直看着他,保持着侧身的姿势,视线投向了车窗外,出神地说:“那时候其实我也不太懂,自以为是,只要把你从云州带走,和薄韧隔离开,时间长了你就会改回来,是我错了。”
他托赵晚晴转达过认错,这一次他又亲口向杨樵认了错。
杨樵道:“我那时候没有喜欢薄韧。”
杨渔舟道:“那我就是错上加错了。”
杨樵道:“你知道就好……我原谅你了。”
杨渔舟道:“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和你妈妈都接受,只要你幸福平安,就都好。”
杨渔舟再次看向杨樵。
杨樵偏过头去,不想被父亲看到他眼眶里充盈的泪水。
“可是对现在的你来说,”杨渔舟道,“最重要的事,应该是先上一所你能力上限最好的大学,为以后当一个能自食其力,能抵抗风雨的大人,打好基础。”
杨樵知道,他要真正推进到这场谈话的主题了。
“爸爸妈妈不能永远陪着你,谁也做不到这一点。”
“哪怕你和薄韧已经互许了终生,薄韧也是一样做不到的。”
杨渔舟如是说。
杨樵想说什么,想解释事情不是父亲想的这样,他和薄韧之间并没有在恋爱。
但杨渔舟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事实上孩子们的情感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都不影响他接着来想说的话。接下来,才是他今天想告诉儿子的重点。
“唯有你的知识、才华和能力,还有做人的品格,”他说,“只有这些东西可以真正伴你一生,让你无论得到还是失去,登高还是跌落,都永远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十七岁的杨樵还不能真正明白父亲的话,心中模糊有所觉,更多的却还只当是父亲在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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