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要去烧房子这种反常的疯话,无疑是杨樵很鲜见的一面。
他是较为安静的人,很少用激越的方式表达情绪。
他离开云州,出去上大学以前,薄韧和他无分你我,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心绪不那么稳定的情形,十几年中,薄韧也只见过几次。
年代久远的有,刚上小学的时候,他们这对幼儿园里就已情深意笃的小哥俩,又被缘分推进了同个小学和同个班级。
放学后仍然没人来接杨樵,他像幼儿园时期一样,一次又一次被薄韧带回了家。
七岁的他有了更多的想法,也能更清楚地说明白自己的内心,他第一次非常崩溃地,对薄韧倾诉那尚且幼稚的苦闷,孤独,和对人生的疑问。
他真的很讨厌爸爸每天都不能按时回家,讨厌妈妈去南方生活就像是抛弃了他,甚至讨厌外公外婆,为什么他们要生病呢?
一群大人为了解决问题做出了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造成的结果却要让他来承担,凭什么啊?为什么他只能接受这些?
明明是互相都深爱着对方的家人。这是不是说明,爱是不能给人带来幸福的?
薄韧完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甚至不能完全明白杨樵在说什么。
那时他关于“爱”的烦恼,只是他的父母偶尔会有点“偏心”。他最爱他的好朋友杨樵了,也是因为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杨樵就只专注地爱他一个。
那次杨樵的内心倾诉,给薄韧留下最深刻也最直观的影响就是,他意识到不应该只要杨樵爱他,他也应该更爱护杨樵,杨樵经常给他带来幸福,他也应该投桃报李,让杨樵体会到同样的幸福和快乐。
七岁的他们已从彼此身上,开始笨拙的学习,怎么爱,以及怎么被爱。
还有一次杨樵情绪失控,彼时他们已上了初中,薄韧课间在楼道里玩闹着踢足球,避让同学的时候不小心滚下了楼梯,摔到了腿,不幸骨折了。
校医处理了一下,因为知道情况不严重,但刚好可以当做反面教材,便随口吓唬这三天两头受点小伤的淘气小男孩:说了多少次要注意安全,这次很可能要打钢板,别说再踢球,没准就瘸了。
薄韧差点就要吓哭了,最终没哭的原因,是他旁边的杨樵哇一声大哭起来,抓住校医就开始求人家,一定要救救薄韧啊!还差点要给校医跪下。
薄韧的眼泪生生给逼退了回去,只能连声说我不疼、我没事、别害怕的话,来安慰杨樵。
结果是石膏都不用打,休养了不到两个月就又能活蹦乱跳地踢球了。
到高中,杨樵也有过几次不寻常的激烈反应。
例如高二5月20日那一天,声控灯忽明忽暗的楼道里。
再例如,薄韬哥离开后,那一段所有人都很艰难的日子里。
……
总体来说,杨樵一贯是有着比同龄人要平和很多的性格。
上了大学后,知识摄取得越
多,他的情绪也变得更稳定。()
文科学霸和理工科学霸在这方面有着很明显的不同,文科学霸们本人心性的成长速度,和读书的厚度,一般都会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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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入学不久,杨樵被他们学校设置的双学位实验班录取,开始了新闻学和法学同步双修的学习历程。
薄韧每一天都要给他打电话,两人一天中微信聊天的次数,都统计不过来,随时随地会聊上几句。
薄韧随手拍了朵校园里的花,杨樵刚去剪了新发型,食堂打饭阿姨眼花多给了薄韧一条鸡腿,夜晚睡前杨樵透过寝室窗户看到了满天星河。
两个人生活里发生了什么芝麻大的小事,都在第一时间要分享给对方。
小时候科学课上,老师教他们用两个一次性杯子,穿一根线,制作一个传声筒。原理是声音可以通过介质的振动来传播。
相隔几百里的距离,两人手里仍像握着从小时至今都在用的传声筒。原理是爱与思念可以通过每一次分享,在彼此间传递,流动。
这样密集的联系,每到节假日里见了面,杨樵的变化还是让薄韧屡屡震惊无比。
知识面的丰富,表达能力的增强,这些内在都还需要时间来慢慢表现,薄韧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仔细感受。
首先对他造成冲击的是杨樵越来越出众的外表。
不像是去北京上学了,倒像是去了什么素人大改造的节目里,经过了数次爆改,每一次节假日里见面,在外形和气质上,杨樵都会发生一点变化。
脸还是那张脸,身高身材也没有明显区别,发型是有所调整,只是穿着男大中较为流行却也很普通的衣服,但就是变得越来越好看。
大一寒假里,薄韧到北京玩了几天。
他这学期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薄维文和何静娟也都很支持他出去走走看看,都说读万卷书还要行万里路。云州太小了,在云州读了大学,也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杨樵学校也已放了假,同寝室的同学们都回家了,宿管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那么严格,男生们没那么讲究,他就带薄韧住在自己的寝室里。
白天,两人在冬日的北京城里闲逛。晚上,温暖的寝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学期的分别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的隔阂,他们像以前一样谈天说地,聊这个学期各自的学习和成长,也聊过去,还聊将来。
电气工程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专业,专业课多,还都很难,电气理论和高中的基础知识之间,有着不可逾越之壁。
刚开学那个月,薄韧班里就有同学退了学,后面也一直还有人在想法设法,要转专业。
“那你呢?”杨樵和薄韧躺在相邻的两张床上,头顶着头,两人夜聊,杨樵只开了自己床头的台灯,问薄韧道,“你感觉你的专业怎么样?”
“我成绩还可以……”薄韧说着,有点难得的骄傲,说,“不是还可以,是很好,我是我们专业第一名。”
“谁问你成绩了啊,是
() 知道我考不到第一名了,故意的吗?”杨樵笑了起来。
进入了top3院校,周遭全是学霸,杨樵显然已经无法再像高中阶段一样去角逐年级第一或第二了。
薄韧把头仰了起来,想看到杨樵,却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他头发很黑,睡前洗了澡,此时还有着很淡的洗发水味道,是一种木质香。
“你都双学位实验班了,”薄韧道,“就别嘲笑我了吧。”
“没有嘲笑你。”杨樵道,“我是问你,你喜不喜欢你的专业?”
“……”薄韧想了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还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从报志愿到现在,第一次有人这样问他。
杨樵那时也没有问过。
但杨樵下一句话,解答了为何在此时,会有此一问。
“我报志愿的时候,”杨樵道,“还不知道新闻学到底是干什么的,都分不清楚新闻学和传播学,我们家杨工指导我的时候头头是道,但是我猜他可能也没那么清楚,他应该也以为新闻、传播是一回事。”
薄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在报志愿时都只考虑的分数和院校,对于未来,对于自己真正的喜好,都是一团朦胧。
“那,”薄韧道,“你现在喜欢你的专业了吗?”
“我喜欢。”杨樵快乐地回答了他,“我觉得很有意思,世界上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新闻,每一个人都可以是新闻当事人,以前我总觉得世界是台机器,每个人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是机器的配件。现在我觉得,世界是所有人的舞台,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主角。”
薄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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