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今儿天初亮,就有侍人敲门,里头的人已醒,将房门打开之后,小声叮嘱了几句,那侍人就转身离去。
再等片刻,床上的人悠悠转醒,下意识往旁边胡乱摸了把,寻不到宁清歌,就连被褥都已凉透,她懒懒掀开眼帘,便翻身,侧躺至床边,看向别处。
宁清歌正背对着她,跽坐于铜镜前梳妆。
盛拾月也不出声,懒洋洋看着。
随着天色逐渐明亮,旁边的铜盏烛火变得黯淡,风从敞开的半扇木窗中吹入,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
宁清歌还不知对方已经醒来,动作很是小心,发丝起落间,依稀还能瞧见脖颈处的凌乱咬痕,再往下,白色里衣松垮拢着线条妙曼的脊背,随着抬手,蝴蝶骨开合,将布料微微撑起。
盛拾月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眸虚晃,倒映着那盏摇曳的火光,任由初秋的寒气袭来,缠绕至探出被褥的手腕、小腿。
此时的汴京已不算安静,鸡鸣犬吠不断,甚至已有人早早挑着扁担,开始叫卖着包子、白粥,府里也闹腾,总不能个个都像盛拾月赖着床,练武的、扫地的、烧柴煮东西的,各种声响叠在一块。
房间里的信香还未散去,荔枝香气与樱花味道夹杂着一块,很是浓郁。
思绪落在这儿,盛拾月又想起昨日去见徐三痴的事。
那人难得没喝醉,抬手把脉后,便道她旧伤在逐渐愈合,让她不必着急,按时服药就是,等过些日子施过针后,就能彻底恢复。
至于额头上的伤,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府前就已结痂,只是听宁望舒说她这短短几月内,脑袋已受了好几回伤,便又多开了一副补药。
盛拾月顿时愁眉苦脸,总觉得这药是越喝越多,没有个尽头。
木梳放下,又拿起螺子黛。
床上这人终于有了动作,慢吞吞地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往那边走。
“殿下醒了?”宁清歌侧身转过去,发丝半遮半掩间,露出清雅面容,几晚情事过后,润泽的红唇多了几分瑰艳,将寂然的圣洁抹去,多添几分艳妩。
盛拾月含糊应了声,举手投足沉重而拖沓,一下子跪坐到宁清歌旁边,侧身就往对方肩上靠,随即哼哼几声,表示困倦。
另一人稍挺直脊背,偏身向对方,让盛拾月靠得更舒服些。
屋外的侍人见时间不早,轻轻推开门后,往里一瞧,又悄悄关上门。
里头人听到声响却不回应,地上的影子粘成一块,垂落的衣角也叠起,绵长的呼吸吹起宁清歌耳边的碎发,起起落落。
盛拾月缓了一会,又慢悠悠支起身,声音中困倦未散,只道:“你要画眉?”
宁清歌温声称是。
“我帮你,”盛拾月拿起被她攥在手中的螺子黛。
螺子黛长得别致,整体如一个白色长螺,尾部镶嵌宝石花,尖端有一抹黑,不过半个小拇指大小,就已价值十金。
即便是极富裕的人家,也不敢轻易取用,只在极重要的场合,才会浅描些许。
但盛拾月却将它随意捏着食指与大拇指间,先不说容易失手掉落,单说这个漫不经心的姿态,也不像是会画眉的模样。
“你今儿第一天上任,”盛拾月微微偏头,凝视着宁清歌,像在思索一般,又开口道:“画个眉峰?英气些。”
“都听殿下的,”宁清歌眉眼低垂,并无异议。
幸好周围没有人候着,不然该如何提心吊胆,也不知宁清歌是如何放得下心,将妆容交给对面的纨绔,若是不出门还好,可这是她成为巡抚使后,上任的第一天,若是没能开个好头,日后肯定啰嗦。
这两人,一人敢画,一人敢允,也挺匪夷所思的。
盛拾月挺直脊背,本身就比宁清歌高些,此刻更是明显,单手曲指箍住宁清歌下颌,迫使她微微仰头。
盛拾月说:“闭眼。”
宁清歌便合上眼,浓且卷的睫毛微颤,在眼睑印下浅灰色的影。
眉笔轻描,旁边铜镜倒映着两人面容,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桀骜又轻佻的人露出少有的认真神色。
“北镇抚司责任重大,不能以往一般,直接从其他部门那儿借调人手,你这几日又忙着和我厮混……”
盛拾月停顿了下,似在细细端睨,而后又道:“你手中可有能用的人手?”
宁清歌不曾睁眼,完全将妆容交于对方,闻言,只启唇道:“殿下不必担忧。”
盛拾月扯了扯嘴角,一如既往地嘴硬:“朝中事务我一样不管,有什么担忧不担忧的,我只是怕你上任第一天就没人使唤,平白被人看了笑话。”
她“哼”了声:“我好歹也是京中一顽主,怎能被旁人笑话。”
她话锋一转,就道:“小姨离京前,曾将麾下一千精兵留于我,以防不测,可京中太平,哪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他们的?除了方画影人手不够的那一回,其余时候都待在府中,天天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一个个都要闲出毛病了,不如借你一半。”
眉笔一挑,勾出凌厉眉峰。
盛拾月又道:“他们都是跟随小姨走南闯北,经历过刀山血海的人物。”
“北镇抚司既要行使刑罚,总不能让那群文绉绉、没见过血的家伙来吧?怕是连刀都拿不稳,反倒让你这个巡抚使动手,”盛拾月面露嘲讽,说话也很不客气。
“曲姨也可唤去,她见识广,手段也多的很,即便是再嘴硬的家伙,在她手中也挨不过十招。”
宁清歌勾了勾嘴角,笑道:“殿下想要护臣,臣自当听从。”
说到这事,盛拾月撇了撇嘴,反驳道:“谁要护你?”
“你本事可大着呢,大梁建国至今,宁大人还是唯一一个被革职入了大理寺后,还能完完整整的人物,哪里需要我护着你?我还是天天去国子监当乖乖学生,不拖宁大人后腿就好。”
怪不得曲黎等人都说盛拾月心眼子小,她这回算
是见着了,哄了三天还不够,还在嘀咕着呢。()
宁清歌抬手揪住她衣尾,轻扯了下,又温声道:“不用殿下去国子监里当乖乖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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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宁清歌掀开眼帘,含笑瞧着她,接道:“在我这儿当……”
她刻意将声音拉长,停顿一瞬又极快接道:“乖乖、就好。”
盛拾月算是明白了,这文官没一个好东西,表面装得谦恭守礼,嘴上花花起来,倒比她这个纨绔还放浪。
捏紧眉笔的手一紧,盛拾月耳垂发红,却还在强撑,硬邦邦道:“你再乱说,信不信我给你画成竖眉红脸的关云长。”
宁清歌笑了下,抬手束住对方手腕,便往下扯,盛拾月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见她倾身偏头覆过来,轻言细语道:“眉都画了,殿下不如好事做到底,为臣抹上口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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