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宜,你不会忘记我了吧?”
风尘仆仆的少女牵着骏马,一身干练的骑射服,脑后的马尾高高束起。
分别六年,记忆里的人如门前的柳树,抽长了枝条,即使眉眼间还残留些许稚气,但已本瞧出日后风华绝代的姿态。
听到传话后就急匆匆赶来的姜时宜,呆呆站在在府邸门口,像是被人一下子定了穴道。
叶青梧一如往日顽劣,见对方不回自己,直接连跨三层台阶,一步走到姜时宜面前,只隔着巴掌大的距离,偏头打量。
她双眼一弯就笑:“姜时宜你怎么越来越呆了。”
她又抱怨,说:“你都找了些什么画师,怎么和寄给我的画像一点也不像,我还说我的时宜姐姐怎么变了样?”
她故意偏了偏头,浅蓝的眼眸与之对视,认真又专注:“时宜姐姐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的好看。”
姜时宜如受雷击,骤然清醒后,被吓得连退三步,白皙的面容一下子布满绯色,结结巴巴道:“你、你在做什么?”
“叶青梧你、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轻佻胡闹!”
姜时宜闻言,也不生气,食指压着眼睑往下一扯,吐舌做了个鬼脸,继而才说:“我都让你少看些书了,别整天和那些个酸儒学什么之乎者也,小小年纪就和个掉书袋的老古板一样,说谁都是胡闹。”
姜时宜还没有接话,那人就又散漫道:“好了好了,我还得去见我奶奶,你晚上给我留个门,我陪完她就来找你。”
她话刚说完就往台阶下跳,干脆利落地踩上马镫,扫腿上马,缰绳一挥,马蹄起落,转眼就消失在拐角。
飘逸飒爽的姿态,惹得姜时宜身后的侍女连声赞叹,忙问道:“小姐,这是哪里来的狄人?完全不似汴京人的文弱,好生潇洒,而且……”
那侍女话音一转,揶揄笑道:“这人肯定是对小姐有意,不然也不会刚入城就赶来见小姐,连自家奶奶都排在后头。”
姜时宜又羞又恼,最后只憋出一句:“你休要胡说。”
转眼就到夜晚,姜时宜嘴上斥着轻佻,可刚到傍晚时分,就摆来高凳放在墙角。
叶青梧之前可没少半夜来寻她,有时睡都睡下了,突然就起身,闹着要找姜时宜,叶大将军也没办法,只好差人将她带来,担心打扰到姜府人,便使人在院外撑着,让叶青梧悄悄翻过去。
姜府人起初还会被吓到,可后头久了,倒也习惯了叶家这非比寻常的入府方式,甚至在墙边放了高凳,以防叶大小姐摔了。
可如今的叶青梧,哪里还用得着凳子?
直接翻身入院,避开高凳就落地,快步往院里走。
姜时宜果然给她留了条门缝。
她抬手一推,就开始喊:“姜时宜。”
被喊的人早早换了衣衫,倚在床边看书,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叶青梧就先踹了靴子,爬上她的床,双臂一抱,像幼时一样赖到她身上,黏糊
糊道:“我可想死你了。”
哪里还瞧出白日里的英姿飒爽?就是个厚脸皮的牛皮糖!
姜时宜将书卷成一团,反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毫无威慑力地斥道:“半点规矩都没有。”
“规矩规矩,你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规矩,你要当女夫子吗?”叶青梧将脑袋放在她肩膀,不满地嘀咕。
姜时宜刚板起脸,她又一下子改口,陪笑道:“改改改,我下次就守规矩行不行?”
虽然分别数年,却不见这两人有丝毫生分,或者说是叶青梧一如既往的莽撞,让姜时宜彻底忘记了那些不自在。
她们抱着一块,像幼时那样靠在床头,嘀嘀咕咕说着话。
叶青梧扯着她的手腕,有些得意:“你戴了我送你的镯子?喜欢吗?”
姜时宜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表示警告,轻声道:“好看的,我一直戴着。”
叶青梧便笑,也不知在骄傲什么:“我就说你会喜欢,我阿娘还说姜家好东西一堆,你哪里会看得上这镯子。”
姜时宜眉眼温柔,轻言细语道:“礼物无需贵重,只要有心就好。”
叶青梧趴在她肩膀上蹭,像只大狗一样,黏糊糊道:“你别和我咬文嚼字,你就说你喜不喜欢。”
“喜欢,”另一人语气无奈,眼眸中的秋水粼粼,再一次道:“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叶青梧笑得更肆意,双手紧紧抱住对方,就开始絮叨:“前两年南蛮稍定,我本想让阿娘命人送我回京,却不料娘亲突然有喜,我便只能留在南蛮。”
虽然叶青梧送来信件中有解释,可看了一遍又一遍的姜时宜没有打断,耐心听着她重复。
“是个妹妹,我还给她画了幅画像,你看见没有,刚出生的婴儿L真丑,像个大耗子似的,”叶青梧很是嫌弃。
姜时宜想起那副看了半天,才能勉强辨认出是个人的画像,忍不住笑出声:“你那是什么画法?小心妹妹长大后瞧见,要找你算账。”
叶青梧发出不屑的气音,说:“她怎么可能找我算账,她可粘我了,像个跟屁虫似的,我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连阿娘、娘亲的话都不听,就听我的,我要来汴京的时候,她哭了一整晚呢!”
姜时宜不说话,就一直笑。
另一人又道:“这次我可以多待些时候,阿娘说我在边境玩野了,半点规矩都没有,赶我来汴京念书。”
叶青梧闷闷再说:“她好像和姜姨吵架了,闹得好凶,不肯写信托她帮我入学,我也不好直接上门,只能翻墙来找你。”
姜时宜闻言,神色也多了些忧虑,说:“我阿娘这些年越发冒进,叶姨几次寄信来劝她……”
“我阿娘现在只要一听见叶姨的名字,就开始大发脾气,谁劝都不听。”
叶青梧不满地嘀咕:“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这些个大人就是被旁人捧惯了,只要稍有不顺心就开始摆脸色。”
姜时宜表情更愁:“我娘亲也和阿娘大吵了
一架,赌气去了长生观,我劝了好几回,她都不肯回来,还说想要入道修行。”
两个面容稚嫩的少女,齐刷刷地叹了口气,即便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聪慧,也无法理解成年人的复杂。
不知沉默了多久,叶青梧才闷闷道:“我今儿L求了奶奶,以后我们可以一块去国子监念书。”
姜时宜答应了声,努力挤出一丝笑:“那你可别像小时候一样赖床,天都大亮了,你还在睡觉。”
“我现在可勤奋了!”叶青梧立马反驳一声,伸手去挠对方,姜时宜连忙阻拦,笑声中,两个少女打闹着滚在床褥之中。
那晚夜色如墨,月光皎洁,清脆笑声摇晃起檐角的铜铃,一切都很美好。
至德十年。
国子监外喧闹,每到散学时候,就有好些慕名而来的百姓,挤在国子监门外。
有些是携儿L女而来,激励她们以后考入其中,有些是未考上的学生,特地前来,驻足看一眼自己梦中的学府,还有见此地人多,于是挑来渴水贩卖的小贩。
随着国子监学生走出,喧哗声更甚。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对面容姣好的少女。
她们一人身穿绯色骑射服,一人身穿青衫,似有急事一般,同骑在一匹马上,急匆匆打马而过,挥起的长鞭差点落在旁边人的身上,却没有人出声不满。
挤在人群里的外地学生不免诧异,扭头问向旁边摊贩。
那小贩就笑,说:“亏你还跑来国子监门口张望,结果连咱们汴京双珠都不晓得。”
“哦?请您为我讲讲。”
小贩将勺往木桶一放,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就道:“这汴京双珠一人名叫叶青梧,乃是将门叶家之女,异域蓝瞳,从小在边境长大,性子飒爽明媚,模样……”
她声音一低,就笑:“她们私底下都喊她,北狄来的野玫瑰,刺手又艳丽,天不亮就有人去叶府门口蹲着,就想天天看一眼叶大小姐,可惜啊,北狄的玫瑰就对一人弯腰。”
那书生偏头插话:“就是刚刚那位青衫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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