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帝安抚王书淮后,原本观望的朝臣立即涌入王府嘘寒问暖,官宦夫人也都跟着丈夫前来结交谢云初。月底这几日谢云初忙着迎来送往。
有些官宦夫人品阶不低,谢云初尚且需客套地应酬,有些品阶在王书淮之下,言语间自有讨好,谢云初以己度人,亦不能怠慢。
这样的场景忽然让她想起了前世,前世她当上首辅夫人后,最享受的反而是姜氏,姜氏将家务撂给她,端着首辅母亲的架子,出入皆有人追随,好不风光。
而她呢,来不及享受这份荣华富贵便病倒了。
今生嘛,她盼着丈夫顺利登上首辅之位,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分家,她好过悠闲自在的日子。
腊月初一冬祭,国公爷回府主祭,这一日王家上下依照长幼在宗祠外排班立定。
这一回,出乎所有人意料,二老爷第一次以嫡长子的身份站在国公爷身边陪祭,“书”字辈则以王书淮为首,女眷这边,姜氏领衔,谢云初立至长孙媳位祭拜。
二房嫡长的身份得到彻底确认。
正堂祭拜结束后,所有人又跟随国公爷至宗祠内的梢间,这一小间在宗祠最西,十步见方,并不大,正北的位置摆放一年久斑驳的牌位,上头写着“王国公王赫之妻甄氏之位”。
国公爷亲自上前拿着一块锦帕给亡妻擦拭牌位,二老爷王寿含着泪跪在底下点烛祭拜。
身后各房人一一跪下磕头。
三叩首后,国公爷独留王书淮与二老爷,遣其他人出去用膳。
二老爷看着母亲牌位被孤零零扔在此处,眼泪怎么都抹不干,
“父亲,您今日便给儿子一句准话,当年先皇后见段家出事,长公主守寡,是不是为了牵制住您,便一杯毒酒赐死了我母亲,再想着法儿将长公主许配给您?”
国公爷闻言,温和的眸子瞬间变得冷厉,对着二老爷断喝一句,
“胡说八道,早就告诉过你,莫要道听途说,这些有心人恶意离间,你母亲生你时大出血,产后身子虚,熬了没多久便过世了,与任何人无关。”
二老爷犹然不信,轻轻哼了一声,他指着上方的牌位道,
“既是如此,您为何不能将母亲接入主祠祭拜,她是王家名正言顺的宗妇,说句不好听的,长公主还得靠后呢!”
国公爷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儿子,语气冰冷,“你也知道那是长公主,什么叫长公主,她是君,咱们是臣,让一摄政长公主在你母亲面前行礼,你是要造反嘛?”
“给你母亲单独立祠,是先皇后的遗旨,为父违抗不得,是非黑白,为父心里比你明白,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我希望你拧得清,莫要给自己招来祸事!”
王寿不甘,梗着脖子辩驳,“那我问您,您百年之后呢,是跟母亲合葬,还是跟长公主合葬,我母亲又置于何地?”
国公爷面容忽然变得深邃,如静水流深一般窥不见半点波澜。
王书淮也在这时,轻轻瞥了祖父一眼,他从这位饱经风霜的祖父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
屋子里一片寂静。
王寿痛心疾首道,“她是长公主,会准许母亲进入她陵寝吗?即便成,我母亲又算什么?”泪水隐隐颤动自眼眶滑落,最后跌入他衣摆里。
国公爷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放缓了许多,“孩子,这桩事为父一定安置好,给你一个交代。”
王寿摇头,他仰着眸,极力忍住哭腔,自肺腑发出一丝极致的悲凉,“我想,如果我母亲在天有灵,她大概宁愿成一座孤冢野坟,也不愿跟你们合葬。”
王寿话落,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国公爷缓缓将牌位搁下,粗粝的手掌轻轻搭在祭台,神情空落地看着前方的窗棂,阳光探入,空气里翻腾着一些粉尘,他目光忍不住晃了晃,那老迈的脊梁恍若一瞬不堪承受其重,也跟着颤了颤,嘴唇颌动了好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王书淮看了一眼祖父,又望了一眼父亲,一言未发离开了宗祠,宗祠靠山面水,沿着侧面一条平折的水桥往西,他瞧见谢云初带着孩子在对面水榭里晒太阳。
珝哥儿快四个月,长得十分壮实,被谢云初抱在怀里,珂姐儿手里正提着一只鸟笼在宽台上飞奔。
王书淮过石桥来到水榭,逗了逗谢云初怀里的珝哥儿,谢云初却顺着他视线往宗祠瞄了一眼,
“父亲与祖父吵架了?”
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每每祭祀,便是二老爷一块心病,平日二老爷不敢跟父亲顶嘴,也仅仅在这个时候敢于发泄一些不满。
王书淮目光望向前方的水面,语气平静,“是。”
谢云初却知道丈夫心里并不如表面这么平静,前世国公爷病逝后,为葬在何处,王书淮便跟长公主大吵一架,后来夺嫡成功,长公主兵败自杀,成了孤冢,而王书淮呢,则将自己祖父与祖母葬在一处,也将王老夫人的牌位从小间挪至宗祠,接受所有后代的祭拜。
今生国公爷虽然好好的,但这桩事最后如何处置,也成了悬在二房头顶的一把剑。
在心里谢云初自然更同情那位已故的祖母。
毕竟她也曾是那个香消玉殒的先妻。
这桩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好办,先妻在前,继室在后,偏生那个人是摄政长公主,宗法与国法之争,谁也断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先皇后这桩鸳鸯谱点的可真叫人头疼。
就冲着这一点,这一世谢云初要好好活着,不能让任何人占据属于她的位置,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人蒙骗唤别人为娘。
到了午后,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王府上下。
“你说什么,长公主要搬回府里住?”
四太太吓得拽紧了管事嬷嬷的手腕,不小心将人给抠出一条红痕,
“是什么缘由搬回府里?”
管事嬷嬷忍着痛答道,“今日初一,长公主陪着陛下上朝,结果一名御史胆大包天
,骂长公主殿下牝鸡司晨,甚至以身撞柱威逼长公主殿下离宫。”
“随后殿下便回长春宫,吩咐宫人收拾行装,打算今日傍晚回府。”
四太太闻言跌坐在圈椅里,精神气儿顿时萎了。
长公主一旦离开皇宫,意味着王家失势,也意味着几位太太要直面这位婆母,身为掌家主母的四太太压力倍增。
四太太匆匆离开账房回到琉璃厅,果然见府上的女眷均在议论此事。
四太太见大太太三人坐在正北的炉子旁,立即挤了过去,“三嫂,你打听到具体消息没,母亲真的要离宫吗?”
四位太太神色并不轻松,这些年长公主深居简出,谁也没真正尝过做媳妇的苦,一旦长公主回府,大家的日子可想而知,人家即便离开皇宫,那照样是皇家的长公主,照样是功勋卓著的皇帝亲妹,谁敢不敬畏她。
姜氏一面幸灾乐祸,一面又害怕长公主回府折腾自个儿,“一个御史而已,三弟时任都察院副都御史,想要摆平此事应该简单吧。”
三太太忧心忡忡道,“事发突然,他什么消息都没收到,眼下已当众闹出来,即便将那御史打死也无济于事。”
四太太差点要哭了,在婆母眼皮底下当家,简直是如履薄冰,老天爷真的跟她过不去,她这威风日子才过了多久?
“这可怎么办,咱们煦哥儿和业哥儿还没科考呢,往后还指望母亲提携,母亲乍然离开皇宫,咱们将来又指望谁?”
三太太比她看得开,“甭管母亲在何处,孩子科考得凭真本事,只要考上了,总归有出路的。”
四太太没三太太这么乐观,她还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王书淮。
以王书淮在户部的功勋,阁老指日可待,只是四太太绝对豁不下脸面去讨好二太太,她把目光瞅向奶奶席,竟然不见谢云初的人。
“云初呢?”
大少奶奶苗氏接话道,“云初去了戒律院,今日午时有个婆子喝了些酒耍酒疯,不小心放了一小厮进二门,闹出了些事,云初正在处置呢。”
这话一出,四太太心里更堵着了,她干嘛想不开要把谢云初往戒律院使,这下好了,把人得罪了,今后她又怎么舔的下脸去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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