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块绿茵藤绕的照壁,便见一空旷的院落,平日府上主子的轿马皆停在此处,再往前径直过去便是垂花厅,沿着垂花厅往后则是四面出廊,五间卷棚顶的琉璃厅。
仆从领着谢云秀往里去,并未过垂花厅,而是在照壁内一角门入了后院,再沿着狭长的长廊往二房宁和堂的方向来。
这一路庭院深邃,复道萦迂,既有峥嵘轩峻的楼阁台宇,亦有不失婉约精致的园林花苑,可谓是彩绣辉煌,蓊润壮丽。
别说是这府邸,便是这一路来瞧见的仆从,各个穿金戴银遍身绫罗,屏气凝神含笑不语,甚有世家大族的风貌。
这是谢云秀第一次入王府,心中震撼,不愧是天下第一高门,那谢云初便是做这阖家的主么,想来幼时长姐失母,她有姨娘照看,比谢云初还好上一分,父亲谢晖不拘嫡庶,一样教导诗书,她谢云秀比谢云初也不差什么,过去做姑娘时,谢云初处处还得让着她这个妹妹,如今姐妹俩却是天差地别。
胸膛隐隐萦绕一股不甘,谢云秀缓缓吸气,步子迈得越发坚定。
哪知穿过一条斜廊迈入一精巧别致的小园子,只见那三间横厅上坐了几位妇人,院子不大,四处游廊相接,当中有山石点缀,往后建了一处花廊,牵藤引蔓,翠色飘飘,一蓬蓬紫白的小花缠绕其上,又时不时探出几尾花枝来。
院中三五小孩环绕那假山奔跑嬉戏,其中一梳着双丫髻,眉心一点朱砂痣的幼童独自一人往花廊里藏去,不消片刻不见身影只闻其声。
“你们快来捉我呀!”
谢云秀见她眉目与谢云初相似,一眼认出珂姐儿来,当即便在游廊驻足,指着珂姐儿及几个窜进来的小童问引路的婆子。
“哪个是我外甥女和外甥?”
婆子见谢云秀扶风弱柳,粉面含春,生得也极是好看,性情也格外娴柔,颇有几分二少奶奶的品格,心下对她颇有好感,便指着藏在花藤下的珂姐儿道,
“那位便是我们家二爷与二少奶奶的长女,府上当宝贝疙瘩待的,至于小公子....”婆子四处张望,
只见珝哥儿穿着一件小小的袍子立在花廊外,小脸蹙着,并不去追。
“这位便是二奶奶的嫡子,珝哥儿了。”
珝哥儿长了两岁上,眉目几乎与王书淮如出一辙,只鼻梁嘴唇肖似了谢云初,谢云秀看着他便生了几分欢喜,立即从台阶上绕下来,来到珝哥儿身边,
“珝哥儿。”她温柔地唤着。
珝哥儿侧过脸,眨眼盯着她瞧。
婆子笑融融蹲下来,指着谢云秀与珝哥儿道,“哥儿,这位便是你母亲的妹妹,你的小姨。”
谢云秀也在这时,抚着裙摆蹲下,从腰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糖果,这种糖果是江南孩子最爱吃的软糖,嚼在嘴里特有嚼劲,没有孩子不喜欢。
她掌心摊开,上头有五个糖果,形状各异,给珝哥儿挑,
“珝哥儿,这是小姨给你准备的
零嘴,你尝一尝?”
婆子瞧见立即哎哟一声,“孩子吃多了糖果,容易生坏牙,府上主子们不许哥儿姐儿多吃,姑娘这一下拿出五个,回头二奶奶该责怪了。”
谢云秀眉目温柔望着珝哥儿,对着婆子道,“嬷嬷放心,待会我自个儿跟姐姐领罪,再说了,我见了外甥外甥女,哪能不疼一些。”
婆子也只是多嘴说一说,可不敢责怪谢云秀什么,人家毕竟是谢云初正儿八经的妹妹,若是得罪了,回头要吃二奶奶的排揎。
珝哥儿目光很快被糖果吸引,再过几日便是他两岁生辰,娘亲告诉过他,等他生辰那日,给他许多零嘴,让他吃个够,但寻常每日只能吃上三颗,他今日已吃了三颗....
珝哥儿黑漆漆的眼珠儿定在那鲜艳的糖果上,吞了吞口水,却是没动。
谢云秀心中纳罕,立即又露出更柔和的笑容来,“珝哥儿,我是你娘亲的妹妹,便是你最亲的小姨,跟你娘亲一般无二,这糖果我给你吃的,你娘亲不会说什么,即便娘亲骂你,还有小姨给你作保,快些吃。”
柔柔的眼神如同一汪春水,看着便令人心生亲近,“好孩儿,你不知道我瞧见你多喜欢,疼到心窝去了,”谢云秀将糖果又往前一送,几乎是送到珝哥儿眼底下,他闻到了一股清香。
珝哥儿喉咙滚了好几下,面色发苦,娘亲交待了,男子汉说话要算数,若是他食言,娘亲会不高兴,他以后都不能跟娘亲要糖果吃了。
珝哥儿骨子里像极了王书淮,很讲原则。
就在谢云秀还要进一步诱导时,只见穿着粉色小裙的珂姐儿,一阵旋风似的刮了过来,飞快地拉住弟弟的胳膊,将弟弟往身后一藏,又毫不留情地将谢云秀的手背给掀翻,小小的人儿蹙着一双细眉,叉着腰跟大人似的,对着谢云秀怒道,
“坏人,别欺骗我弟弟,我们不会跟你走的!”
“我们有糖果吃,不要你的糖果。”
珂姐儿素来力气大,这一下掀得谢云秀坐在了地上,人都给吓蒙了。
婆子也被这一幕给惊到,连忙扶着谢云秀起身。
珂姐儿怒火冲冲瞪了谢云秀一眼,拉着弟弟退到一边,教育道,
“不许吃别人的糖果,娘亲说了,后廊婶婶家的小姐姐便是这么被人拐跑了,你吃了旁人的糖果,就没珝哥儿了....”
珝哥儿被姐姐的模样弄懵了,愣愣地点头。
珂姐儿拉着弟弟往假山前的横厅走,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一段还回头狠狠剜了谢云秀一眼,带着珝哥儿消失在花廊深处。
谢云秀被这一出弄得面红耳赤,只是她心性一贯坚韧,很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神色恢复柔和镇定,“姐姐教的真好,珂姐儿和珝哥儿都很聪慧。”
婆子见她不在意,松了一口气,“童言无忌,还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谢云秀摇头失笑,“没有,我很喜欢他们呢,先去拜见二太太,回头再给去见姐姐,孩子嘛,不认识我,自然是防
备的,等回头熟稔了,便知我待他们是真心。”
婆子连连点头,引着她进去往宁和堂方向。
好不容易到了宁和堂,伺候的婆子说是里面有客,便将谢云秀迎入厢房坐着。
姜氏由明嬷嬷伺候着,正与保宁侯夫人闲谈,保宁侯夫人娘家侄子看上了王书雅,想来求亲,保宁侯夫人跟姜氏有数面之缘,先来姜氏处探探口风。
姜氏将人打发走后,明嬷嬷便上前替她斟茶,“二奶奶娘家的妹妹来了,说是听闻姐姐着了风寒,特来探望,因是第一次过府,必得先来给您请安,人如今在厢房坐着。”
姜氏一听是谢云初的妹妹,心绪顿生复杂,“不过是一场风寒,弄得大惊小怪,我每年还病几回呢,也没见这么大阵仗。”姜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进来吧。”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明嬷嬷吩咐丫鬟去请人,这厢又将保宁侯夫人送的礼搁去后头。
姜氏嫌手里的帕子沾了灰,唤丫鬟给她换块干净的帕子,抬眸间前方人影晃动,一道倩影绕门而入,只见来人穿着一件海棠锦的对襟褙子,镶边的花纹精致而不奢华,眉目娴柔,举止端庄。
“云秀给太太请安。”
这模样儿让姜氏想起了初见谢云初时。
敬茶礼那一日王书淮将人领到她跟前来,她第一眼为儿媳的容貌所惊艳,倒不是她见不得旁人比她美,她也上了些年纪哪里会跟儿媳妇争锋,只是谢云初容貌太盛,她担心谢云初不安分,不仅怕她不安分,更怕被旁的男人觊觎,届时吃亏受辱的都是儿子。
她的儿子当朝状元,皎如玉树,她不能让他沾一点污名,是以从那时起,她对谢云初管教甚严,就希望将这个儿媳妇绑在身边,不叫她被人偷窥了去。
所幸谢云初安分守己,兢兢业业伺候她,姜氏防备的心思慢慢就淡了。
只可惜,她这番举止终究是伤了谢云初的心,自用纳妾威胁谢云初生儿子后,谢云初对她怀怨在心,慢慢就疏远了。
就拿昨日来说,她送了人参去,谢云初夜里便着人送了鹿茸来,姜氏哪里不明白那意思,就是不愿得她的好,心里拿她当外人呢。
姜氏一腔心思愁肠百转,对着谢云秀一时也挤不出笑容来,便神色淡淡道,
“谢姑娘客气了,来人,看座,上茶。”
明嬷嬷这时也出来,对上谢云秀的眼,那谢云秀看出她是得脸的婆子,对着她还行了一礼,明嬷嬷避而不受,又朝她屈膝。
谢云秀在姜氏下首坐稳,先将自己携来的厚礼给奉上,
“初次拜访太太,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姜氏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微露疑惑,平日姻亲之家走动,年轻的姑娘送送绣活便差不多了,这谢云秀怎么送了一锦盒,她朝明嬷嬷使眼色,明嬷嬷接过锦盒,悄悄打开一瞧,里面是一尊玉菩萨,那玉质浓郁浑厚,不似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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