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下了一道敕书,让信王离京。
信王却迟迟未离开,他坐在王府阁楼,看着长公主仪仗慢慢远去,神色阴鸷。
不是没有法子阻止,也不是不能把云初抢过来,终究手段恶劣了些,恐惹恼她和谢晖。
云初心里没有他,做任何事便少了一层名正言顺的理由。
信王正闷闷不乐时,外头有侍卫进来禀道,
“殿下,谢姑娘遣云佑公子来递话,她在后巷大槐树下等您,有话跟您说。”
信王微愣,也猜到谢云初要做什么,犹豫片刻,起身出了王府后门,走过一截狭窄的巷道,便见一袅袅婷婷的姑娘含笑立在树下,一双清澈的眼望着这边,远远朝他行了个礼。
信王缓缓眯起眼,回想起前世的点点滴滴,他是看着这个小姑娘长大的,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动了心思,或许是某个不经意的抬眸,或许是哪日不起眼的一声道安,总总回府或出门时,能看到她明艳的身影,像是一束光划过人间。
他想过得到她,但他清楚自己更热衷权势,直到兵败如山倒时,想起她总觉得遗憾,闻她死讯,那种遗憾愧疚和懊悔达到了顶峰,有那么一瞬甚至怀疑自己害了她,若是当初他放弃权势选择她,或许她不会死。
直到重生回来,他在同样的岔路口做了不一样的决定,她还是选择了王书淮,他才意识到,原来感情不能被左右,不是他想,就能得到。
信王心情复杂来到谢云初跟前。
他身形格外威武高大,只消往那儿一站,便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压力扑来。
谢云初少时还能在他身上看到几分大哥哥的模样,随着年龄增长,信王气质越发沉稳,手段也越发狠辣,谢云初对他敬而远之,父亲三令五申,谢家只是普通官宦人家,并无显赫权势,不要牵扯入夺嫡的争斗中,谢云初不敢拿阖家性命去赌,是以越发躲着信王。
嫁给王书淮即便不能事事如意,至少图个安稳。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对信王没有男女之情。
谢云初不希望信王不依不饶,决定快刀斩乱麻让他死心,便添油加醋把自己对王书淮的情意告诉信王。
小小姑娘目露痴迷,写就的全是对另外一个人的向往。
信王看着谢云初流露出的期待,有那么一瞬很想把前世的真相告诉她,但他忍住了。
眼下的王书淮已不是前世的王书淮,陆姨娘母女也已伏诛,当无人敢再算计谢云初,面前的姑娘太美好,美好到信王不舍得去泼她的冷水,不忍浇灭她对未来的憧憬。
她上一辈子太苦太苦,何不顺着她的心意,让她快乐下去,无论那份快乐能持续多久,至少他不能做那个扑灭她希望的人。
回想那日她尸身在大火里烧成灰烬,再对比眼前鲜活亮丽的姑娘,心底那一抹执念终究是化作一丝柔软,信王深深仰眸吞下一眶泪意。
罢了,他放手。
临走时,他扔下一句话,
“云初,我回萧关了,无召不会回京,但我希望你心里拿我当大哥哥待,若是王书淮让你受委屈了,你只管给信王府递个消息,我保管替你出气。”
谢云初听到这里,流露出几分忍俊不禁,却又按捺住,做出狠心的架势,
“殿下,我不需要,我会保护好自己,您该把心思放在自个儿身上,娶一房妻子好好疼爱她,过寻常日子,其实感情也没有您想得那么重要,您不是说了吗,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您自个儿去试一试吧。”
以尔之矛攻尔之盾,信王哭笑不得,最后摆摆手潇洒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云初紧锣密鼓筹备婚事。
王书淮也没闲着。
他不可能真的吊儿郎当过日子,先前不过是为了逼国公爷等人上门提亲,眼下婚事定下来,他心中石头落地,便照旧去翰林院当差,对于一位执掌国政十几年的内阁首辅来说,翰林院那点事就显得不值一提,王书淮轻车熟路收揽人心,而后上了几道奏疏,切中朝中利弊,所提意见切实可行,深得内阁大员的赞赏,很快在朝中崭露头角。
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
眼看谢云初要嫁进来,还有最紧要的一桩事没办。
过去他不是在书房挑灯夜读,便是在衙门当差,除了晨昏定省露个面,几乎不在宁和堂过多停留,这一日,王书淮早早回府,刻意留在宁和堂用晚膳,席间他注意到过门不到一年的弟妹窦氏正在伺候母亲姜氏用膳。
王书淮席间刻意多看了几眼,等到散席,他留下来陪姜氏说话。
姜氏晓得儿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以为他有要事,便将其他儿子儿媳女儿遣出去了,二老爷被管事请去了账房商议婚事,宁和堂只剩下姜氏和王书淮母子。
王书淮慢条斯理喝着茶,随口问姜氏,
“母亲身边这么多仆从,何以让二弟妹在伺候饮食?”
姜氏理所当然道,“哪个媳妇进了门不伺候公婆?”
过去王书淮也这么认为,甚至也没当回事,男人在外建功立业,女人在家里操持后宅侍奉长辈是顺理成章,如今有了上辈子的教训,这些规矩就得改一改了。
王书淮幽幽问了一句,“那您当初也是这么侍奉长公主的吗?”
姜氏顿时给噎住了,闻出不对劲来,似笑非笑看着王书淮,“儿啊,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王书淮将茶盏搁下了,神态恭敬,语气也慎重,
“儿以为,您也是过来人,媳妇在婆母面前立规矩的事可以免了,您身边仆从甚众,犯不着要儿媳妇伺候饮食起居,高兴时大家凑一块唠唠家常摸摸叶子牌,不高兴了便叫她们散去忙各房之事,”
“即便不能拿她们当女儿疼,至少也不要去为难,您宽厚待下,儿子媳妇更思孝顺,”王书淮回想前世母亲的下场,到后来疯疯癫癫,媳妇嫌而远之,又着重道,“您总有老的时候,也有需要人的时候。”
“且不如两厢和和气气过日子,
也省了儿子们的烦心事,您道如何?”
姜氏听了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媳妇还没过门,儿子便来给她立规矩了,姜氏语气酸溜溜的,“淮儿,你是担心为娘为难那谢氏?”
王书淮没有否认,“母亲,她性子弱,单纯天真,心地又实,刚嫁过来人生地不熟,咱们王家规矩又多,恐吓着她,若是母亲这个时候摆婆母威风,她定左支右绌,应付不过来,您也知道儿子娶这门婚不容易,还希望您能体谅儿子一片心意。”
姜氏听了这话心情就更复杂了,想当初她嫁过来就是如此,被长公主吓得战战兢兢,偏生王寿又是个不顶用的,她吃了不少委屈,如今看着儿子维护儿媳妇,竟生了几分羡慕。
“你爹有你这份心就好了。”姜氏瘪瘪嘴,心里还是不太得劲。
王书淮看出母亲还有些不服气,祭出杀手锏,“跟您交个底,儿子最多一年后便去外任,届时携云初一道出京,若您和善,往后回京自然搬回来,若家里不和睦,儿子打算在外置业,逢年过节来探望您便是。”
这辈子无论去哪,他决定要将谢云初捎在身边,时刻看护,绝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害她。
姜氏被这话给吓傻了。
王书淮可是二房的顶梁柱,他若是离开了,二房哪还有好日子过。
“哎呀,你说的什么糊涂话,娘能不知道你这媳妇得来不易么,你祖母当着谢祭酒的面都承诺了,云初嫁过来当女儿疼,你娘我还能把她怎么着,你放心好了。”
王书淮脸色稍稍和缓,“母亲能有这样的胸怀,儿子便放心了,另外依儿子的意思是,二房的中馈依旧由二弟妹掌。”
姜氏一听就不乐意了,“这可不行,你媳妇可是宗妇,岂能不掌家事?”
王书淮前世都能说出脱宗的话,眼下一点中馈权还真不放在眼里,只要他风光,王府上下谁也不敢怠慢谢云初,王书淮慢腾腾擒起茶盏抿了一口,给了姜氏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
“我要的是整个国公府的中馈。”
姜氏闻言立即就明白了,原来儿子野心不小,是想让谢云初当整个国公府的家,有志气,如此她也能跟着威风威风,
“好好好,都听你安排便是。”
过了一个时辰,窦可灵忙完丈夫的事,又回来伺候姜氏安寝,姜氏摆摆手让她退下,
“罢了,天可怜见的,不必来我这立规矩,早些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人伺候呢,对了,你兄长方才发话了,他媳妇进门后依旧由你掌二房中馈。”
窦可灵一听喜上眉头,“果真如此?那是兄长看得起我了。”
窦可灵原还担心谢云初进了门,无她立足之地,得了这话,自然是心揣回肚子里。
姜氏笑着看她,“你就安心当你的家。”
窦可灵见婆母比往日要慈爱,心里越添了几分敬重。
解决了婆媳矛盾,王书淮又寻了机会找到国公爷,祖孙俩推心置腹谈了一场,确切地说王书淮半说服半威胁,
强势地把国公爷手中的势力提前接管过来。
寻到几个错处,撤换了国公府几位管事,替上自己的心腹或前世靠得住的人,几乎是架空了国公爷和长公主,又把三老爷和四老爷排挤了出去。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王书淮牢记前世教训,把国公府抓在掌心,给谢云初一个安稳的后方。
婚事定下后,王书淮照旧遣齐伟去谢府看顾谢云初,齐伟便代替谢云佑坐在那颗大槐树上守夜,谢云佑见齐伟功夫卓绝,十分眼馋,干脆请齐伟教他武艺,齐伟便从树上挪去了谢云佑的院子,齐伟教的用心,谢云佑这个徒弟也肯吃苦,双方一见如故,其乐融融。
闲暇时,谢云初亲自送来瓜果点心,丫鬟们趁机跟齐伟打听国公府七七八八,谢云初听了对王府做到心中有数。
大晋民风开放,不拘束未婚男女见面,王书淮每日从衙门下来,先来一趟谢府,偶尔陪着谢云初父女用膳,让谢云初提前与他相处相熟,如此嫁过去后,也不必觉得陌生,谢云初面对他果然也越发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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