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过后,初夏悄然而至。
谢云初与王书淮一行从广渠门漕运码头出发前往江南。
这一路花繁似锦,和风相送。
谢云初留下春祺和林嬷嬷看家,带着夏安与冬宁随行,又早早遣了两位嬷嬷前往金陵老宅收拾宅院,被褥日常用具均提前送过去。
路上冬宁还将防身暗器教给了珂姐儿,珂姐儿自小得王书淮教导功夫,学了暗器如虎添翼,这一路女扮男装,也做起了行侠仗义的行当。
王书淮身为首辅奉天子之命南巡,沿途接见当地官吏,问民间疾苦,明察暗访,所到之处除奸吏治贪腐,铸就一番新气象。
谢云初在金陵开了玲珑绣的分店,又置办了几处别苑,乔芝韵担心谢云初心有芥蒂,不愿意去江府,便在秦淮河岸举办赏花宴,给她接风洗尘,金陵官宦夫人均到场,席间谢云初还见到了江采如。
自林希玥故去后,江采如便和离归家,后改嫁江南本地一官员为继室,被林希玥那般折磨,江采如性子大为收敛,如今跟着丈夫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倒也不错,见着谢云初主动为当年挑衅道歉,谢云初对她没有什么好感,面上寒暄几句便丢开了。
半年后,谢云初随王书淮赶赴松江,一起筹办市舶司,谢云初在此地接触了不少外商,苦于言语不通,遂动了开办夷语学堂的念头,用了三个月光景把学堂开办起来,吸引一大批沿岸的海商齐聚松江,松江又背靠苏杭等丝绸产地,港口条件优越,渐渐成了大晋最大的海港。
白驹过隙,时光荏苒。谢云初在江南待了两年方回京,北上途中路过青齐,回青州老家过年,国公爷早在王怡宁出嫁那年便回了青州,两年过去,身子骨倒还健朗,只是不如过去那么侃侃而谈,总是一人独自坐在书房里出神。
姜氏和二老爷在老家修身养性,吃穿打扮朴素许多,颇有一番洗尽铅华的意味,二老爷没有什么架子,姜氏见着谢云初也十分和气,对着几个孩子就更好了,珂姐儿倒还能认出祖母,珝哥儿不冷不淡,两个小的没见过祖母自然十分陌生。
过完年,夫妻俩回到京城,一个投身内阁,一个巡视书院与店铺,忙得不可开交,日子便在忙忙碌碌中度过。王书淮回京后着手改革,一面彻底废除人头税,鼓励民间兴办手工作坊,充盈国库,一面设六科,将六部考核收归内阁,加快了政务运转,举措均切实有效,深得朝野赞誉。
眨眼八年过去了,景宁十年的秋比往年来得迟,好不容易等来一场秋雨,风寒忽至,天地间一下换了景象,寒气侵骨。
国公爷早两年过世了,王书淮带着一家人回青州守孝,这期间由江梵的公爹郑阁老接任首辅,郑阁老上了年纪,又是内阁的老人,待不了多久,等王书淮守丧一年回京,郑阁老适时致仕,王书淮重新执掌内阁。
皇帝还是昭德郡王时,备受当时的圣上猜忌,身子骨留下不少隐患,登基十年,勤政爱民,力求中兴,一日不敢懈怠,久而久之,积劳成疾,渐
渐露出下世的光景,朝臣和皇后劝着他将养身子,皇帝遂将朝政一应交给王书淮。
国公爷过世前,定下了分房的章程,从朝廷手中将原先的长公主府给买下,改成两座门庭,给三房和四房居住,原先的老宅便全给了二房,又因二老爷和二太太姜氏在青州,三爷王书旷在青州任职,四爷王书同调任益州,事实上京城府邸只有王书淮一支。
谢云初夫妇二人搬去了更为宽敞的明正堂,珂姐儿十六岁了,已及笄,她自个儿挑了花园边的惠风苑,风景别致,与主院隔一段距离,十分自在。
春景堂则留给了十二岁的珝哥儿。
至于芙儿和珩儿则随着谢云初夫妇住在明正堂的东西跨院,芙儿住东跨院,珩哥儿住西跨院。
数年前谢云初与王书琴编纂杂书时,珂姐儿无意中接触到了律法一类的书册,一时被吸引,往后谢云初为了女儿特在书院开设律法课程,请了大理寺的官员授课,珂姐儿学以致用,在书院设了一外事房,专给人写状子。
听闻女子书院的姑娘会写状子,不少闺中妇人或姑娘前往求助,对着珂姐儿哭哭啼啼诉说个中苦楚,请她帮忙写状子去衙门打官司。
某回珂姐儿帮一老妪写状子,打官司中途,老妪请的讼师被对方收买,气得珂姐儿亲自上阵,年纪轻轻的姑娘口齿伶俐,思路清晰,一战成名,成为了大晋第一位女讼师。
九月二十九这一日,是双胞胎姐弟八岁生日,珂姐儿在外头忙坏了,午膳没顾得上回来吃,好歹忙完手中的活计,匆匆坐着马车回府赶上吃晚膳。
马车在门口停下,她穿着银鼠皮镶貂毛边缎面长袄,从车内跃下,顾不上丫鬟撑得油纸伞,捂着头额,冒着细雨寒风奔上台阶。
门房瞧见是她,恭敬施礼,
“大小姐回来啦。”
珂姐儿扑了扑身上的雨雾,问他道,“爹跟娘亲在府上吗?”
门房笑着应道,“奶奶二爷都在府上呢,就等着您用晚膳。”
珂姐儿一听越发急了,提着裙摆跨进门槛,顺着廊庑往后院去,刚迈上琉璃厅前的穿堂,瞧见一粉雕玉琢的半大孩子倚在门槛边上,眼神满含埋怨看过来。
只见她梳着双丫髻,穿着一件云锦镶毛边的桃红夹袄,下面是一条小小的马面裙,一张脸雪白如玉,两腮嵌着少许殷红,模样标致可爱。
珂姐儿看着她目色不自觉软和了,端着大姐姐模样立在她跟前,问道,
“芙儿,别生姐姐的气,姐姐回来晚了,是姐姐不对,不过姐姐给你捎礼物来了。”
说着便从身侧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正要递过去,目光落在那白皙的手背上,直觉不对,这手骨明显过于修长了些,当即猜到缘故,气得瞪过去,
“珩儿,你又搞怪!非要假扮芙儿来戏弄姐姐,看我不揪了你的皮!”
珩哥儿却是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锦盒往里窜去,珂姐儿见他手脚麻利,瞧着武艺精进了几分颇觉满意,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骂道,
“你别嚣张,小心我跟爹爹告状,让爹爹收拾你。”
珩哥儿还真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跑了一段,倚着廊柱打开锦盒,见大姐给二姐备了一盒子东珠,个个品相不错,颇为吃味,扭头觑着珂姐儿问,
“姐,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你给我捎了什么?”
珂姐儿从兜里掏出一狭长的木盒给他,
“呐,给你买了一支狼毫湖笔。”
珩哥儿一见是湖笔,兴致去了大半,他最头疼读书了,将锦盒回递给丫鬟,懒懒散散靠在柱子上,“姐,我不要湖笔,我要三山街第三个十字路口的炒栗子,爹禁了我的足,我出不去了,姐明日给我捎些回来可好?”
前不久皇帝给太子挑选伴读,各府均把自家最出色的孩子送入皇宫参选,珝哥儿那段时日恰恰去了一趟嵩山书院,王书淮只能挑了珩哥儿入宫,二十来位少爷齐聚奉天殿,皇帝选了学问最好的郑陵,郑陵是郑阁老的亲孙子,很有祖父遗风,可惜太子嫌郑陵过于古板,一眼相中模样最为出色的珩哥儿。
于是,皇帝便把珩哥儿和郑陵一同定为太子伴读。
珩哥儿可是出了名的懒惰,一朝成为太子伴读,十分不快,整日磨洋工,三日前甚至不小心打碎了太子的砚台,气得王书淮将他狠狠抽了一顿,禁了他半月的足。
珂姐儿看着眼巴巴的弟弟,有些心软,“那你不许再扮芙儿骗我?”
珩哥儿满口应下。
姐弟俩这厢议定,珂姐儿往明正堂方向指了指,“爹娘呢?”
“在屋里呢。”珩哥儿与她一道进了琉璃厅,又一同往后院去,穿过一片藻井繁复的绿廊,前方五开大间的气派庭院则是明正堂。
*
王书淮两刻钟前方回府,南军大营出了点事,有将士斗殴,李承基去了边关,其中有一名悍将无人约束得了,那悍将是曾跟着王书淮从西楚杀出来的心腹,心里只服王书淮,王书淮只得亲自去一趟,料理了首尾,赶着回来吃饭。
回程遇上细雨,衣裳沾了湿气,谢云初给他换了一身。
外头天色暗,浴室内点了灯,明正堂的浴室比春景堂要大一倍,洗澡的淋浴间与换衣裳的外间当中有屏风做隔,晕黄的灯芒融融洒过来,二人周身萦绕一层光晕。
谢云初已多年不替他整冠穿戴,这一下帮他系腰带略有些手生。
犹有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衣裳里,谢云初视线顺着水珠往下,手中腰带一松,宽大的衣袍滑开,露出垒块分明的腹肌,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男人没怎么变,早晚习武,风雨不辍,养得这一身精壮的肌骨。
旁的男人到他这个年纪都该发福了,他却保养的极好,面容轮廓分明,眼眸深邃如浩瀚的星海,修长的素袍一裹,立在灯芒下,犹然有几分濯濯如玉的风采。
谢云初欣赏了一番他俊美挺拔的身姿,这才慢悠悠帮他系腰带。
灯下男人如玉,美人如花,王书淮凝望娇美端庄的妻子,握住她雪
白的柔荑,“看什么呢?”
谢云初抿嘴不做声,只轻轻瞥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王书淮被她这一眼瞥得心头发热,慢慢将她手往后覆住,将人抱起搁在衣柜旁的高几上,谢云初念着外头有丫鬟婆子,不敢声张,睁着美目瞪了他一眼,王书淮的唇先覆上来。
没有欲色,而是慢慢摩挲嬉戏。
谢云初被他亲的发痒,“你做什么...孩子都要回来了。”
王书淮的吻滑至她颊边,一点点描摹她的模样,仿佛她是什么罕见的宝贝,舌尖轻轻碰了碰她耳珠,谢云初吸了一口气,王书淮搂着她纤腰不动,看着怀里的妻子粉面含春,梨涡浅现,如同娇俏的少女在他怀里扑腾,心罕见咚咚直跳,怔愣看着她移不开眼。
她的美不仅一眼夺目,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气蕴,伴随少年夫妻一路扶持而来的情意,如酒一般越酿越醇,以至他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王书淮狭目低垂,不动声色看着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没怎么变。”
没有女人不爱听奉承的话,谢云初柔柔倚在他怀里,夫妻二人难舍难分,纠缠片刻,直到外头廊庑传来孩子的欢声笑语,谢云初才红着脸将他推开,王书淮面上依旧是平静的,慢腾腾替她将裙摆理好,扶着她下来,又重新给自己系腰带。
谢云初怕孩子们久等,先一步出去了。
刚绕出屏风,便见珂姐儿和珝哥儿一齐迈进门槛。
丫鬟将二人迎入西次间,谢云初坐在主位喝茶,珝哥儿恭敬施了一礼,珂姐儿亲昵地偎过来,“娘,女儿有要事耽搁了,您别怪我。”
谢云初哪里真的怪她,抚了抚她鬓角轻声问,“是个什么案子让你折腾到现在?”
珂姐儿闻言叹了一口气,从她怀里直起身道,“苦主姓宋,是正西坊一个商户家里的大小姐,早年长辈给她定了一门亲,对方去年中了举人,眼看要考进士,宋姑娘的爹娘担心男方飞黄腾达了嫌弃女儿商户身份,催二人早点成婚,”
“哪知对方那婆婆也是个厉害的,面上应下,私下却骑驴找马意图寻个官宦女,可巧还真被他们寻着了,媒人介绍了一七品小官之女,那姑娘见男子一表人才甚有前途,应下婚事。”
“等那头一成,那婆母便寻了个由头说是宋家女与她儿子八字相克,非要退掉这门亲。”
“强扭的瓜不甜,宋姑娘倒是乐意退,就是宋家不肯,非要逼着对方娶,对方自然不肯,私下没少抹黑宋姑娘名声,宋姑娘一怒之下告上衙门,昨个儿我给她写了状子,今日便开堂审案,”
“开堂前,那男子寻到宋姑娘意图私了,防着败坏他的名声,阻拦他的仕途,宋家的意思是只要他娶自家的女儿,便善罢甘休,宋姑娘却执意对簿公堂,不给对方留脸面余地,这不,今日审了大半日。”
“好好的一门婚事,却因背信弃义给毁了,这下婚事作废,前程败尽,也不知那男人后不后悔?”
珂姐儿因当讼师的
缘故,已见识不少世态炎凉,小小年纪养就了一番城府,从不轻信人。
谢云初庆幸女儿见多识广,不比她当初一头钻入情爱中,身心俱碎,“那宋姑娘如何了?”
珂姐儿叹道,“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也由此被父母埋怨,害两家都没面子。”
谢云初道,“你去告诉宋姑娘,这样的男人即便眼前嫁了,他日必定出变故,长痛不如短痛,她这么做是对的。”
“母亲放心,我定不会让她自怨自艾,实在不成,我拉她一把,让她跟着我读书习字。”
王书淮在这时从浴室出来,母女二人止了话头,珂姐儿赶忙将母亲身边的位置让开,退至珝哥儿身侧。
王书淮在谢云初身旁坐下,抬眸看了妻子一眼,看起来目色没有半分波动,谢云初却读懂他眼神的意思,借着袖子遮挡,轻轻戳了戳他掌心,王书淮握住她不舍得松开手。
不一会,廊庑外传来芙儿和珩哥儿的打闹声,谢云初问道,“这是怎么了?”
珂姐儿扭头往窗外瞥了一眼,见芙儿拧着珩儿的耳郭,将人拖进门槛,笑道,“珩哥儿偷了芙儿的衣裳,扮做芙儿的模样逗我,方才必定是被芙儿捉住了,姐弟俩正在闹腾。”
珂姐儿话音一落,芙儿便与珩哥儿一同绕过博古架进来,王书淮在场,二人不敢嬉闹,
芙儿丢开弟弟,先有模有样给爹娘作了一揖,随后径直往谢云初怀里扑去,
“娘!”
珝哥儿见妹妹莽莽撞撞的,担心她伤到母亲,忙提醒道,
“芙儿八岁了,个头不小,不能再赖在母亲怀里撒娇。”
芙儿不肯,非要把脸蹭在娘亲颈窝里,谢云初爱极了她撒娇耍赖,嗔了珝哥儿一眼,
“你这么大的时候,娘也抱过你。”
珝哥儿俊脸一红,他十二岁的个子比得上人家十五岁,挺拔内敛地立在那里,颇有修竹青松之貌,小小年纪端得十分沉稳,得了母亲这句话,再是不敢开口。
珩哥儿当着王书淮的面可不敢作妖,拱着袖朝父母行了一礼,挨着哥哥不说话。
谢云初将芙儿从怀里拉出来,责问珩哥儿,“你是男孩儿,怎么又偷穿姐姐的衣裳?这皮性什么时候改改?”
珩哥儿不好意思垂下眸,珂姐儿笑着戳了戳他后脑勺。
王书淮严肃道,“再顽皮,搬去外院住。”
珩哥儿倒是巴不得去外院住,只是这话不敢说,便委屈巴巴抬起脸,看着爹娘道,
“爹,娘,今日我生辰呢,能不能不训我?”
谢云初一怔,差点没绷住笑,“所以你逮着自己生辰便闹腾?”
王书淮心情好,没跟幼子幼女计较,只吩咐摆饭。
珝哥儿坐在王书淮下首,珂姐儿挨着谢云初坐,两个小的坐在夫妻二人对面。
席间王书淮主动给谢云初夹菜,几个孩子习惯了父亲对母亲的敬重,也是等母亲动了筷子,才拾起碗筷用膳。
王书淮事事以谢云初为先,孩子们潜移默化都很爱重母亲。
一顿饭吃得十分融洽。
膳毕,王书淮嫌孩子们碍眼,将人打发走,孩子们陆陆续续离开明正堂。
珝哥儿走在最前,珂姐儿一手拉一个跟在后面,“珩哥儿,你胆子可大了,还敢跟父亲顶嘴?()”
珩哥儿笑道,“我哪敢,这不是见爹爹心情好么?⑨()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芙儿探头问他,“爹爹心情好吗?”在芙儿印象里,爹爹永远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模样,辨不出喜怒。
珩哥儿眼尖,神神秘秘道,“你们没发现爹爹方才牵着娘亲的手?”
珂姐儿吃了一惊。
回想方才父母的模样,二人宽袖叠在一处,面色也寻常,实在没看出端倪。
前头珝哥儿驻足,沉默片刻,扭头斥珩哥儿道,“不可言长辈私事,更不许把这样的话往外头说。”
珩哥儿见兄长语气严厉,嘟囔一声,“我知道了。”
珩哥儿没那么服王书淮管教,却极听兄长的话。
兄长会带他骑马射箭,他做了坏事,也是兄长给收拾烂摊子。
珩哥儿极信赖珝哥儿。
珂姐儿听了这桩趣事,高兴地笑了笑。
在外头见惯了男人始乱终弃,她也曾担心父亲那性子怕是不懂得体贴母亲,如今得知父母私下也有情意浓浓的一面,心里的石头放下。
夫妻恩爱是对孩子最好的教养。
珝哥儿见珂姐儿满脸疲色,道,“姐姐回房歇着,弟弟妹妹交给我,”又与芙儿和珩儿道,
“消食一刻钟,一刻钟后我在书房等你们念书。”
珝哥儿一心科考,前年已过了童子试,明年初打算参加乡试,功课是一日不敢落下,父亲状元出身,珝哥儿也不想逊色了去。
等他入朝那一日,父亲便可致仕常年陪伴母亲左右。
芙姐儿乐意跟着哥哥读书,珩哥儿却头疼发作,他除了作画颇有天赋,对读书习字提不起兴致。
十月初十是万寿节,各国来访,皇帝举办盛大的宫宴。
宴毕,皇帝命太子领着使臣中一些小辈在太液池游玩,太子便在琼华岛上设茶宴,席间东瀛和高丽有两位小使节朝太子发难。
“听闻上国天子文武双全,太子殿下承陛下衣钵,想必也很是不错,不若与我等切磋切磋,也叫我等开开眼界,领略太子殿下风采。”
说话的是东瀛使臣之子,十岁的高田吉丹,他祖上曾是遣唐使,父亲也是遣晋使,一家人深受中原文化熏陶,便是中原话也说的极溜。
这副口吻一出,太子和珩哥儿预料不妙。
太子方才七岁,性情疏阔,学问寻常,珩哥儿比太子还差一截,但主辱臣死,孩子再小,也晓得这个时候,决不能让太子直接对上敌方。
郑陵自然挺身而出,拱手一笑,“高田兄弟,太子乃君,我等是臣,你还不够格跟太子殿下比,比什么我来。”
() 郑陵乃郑阁老之孙,江梵与郑俊之次子,今年有十五了,是个英俊的少年。
高田吉丹看他气度不俗,猜到不是对手,寻个理由拒绝道,
“郑公子年纪不小,跟我等比,不是胜之不武么?”
高田吉丹才十岁。
郑陵理屈。
珩哥儿知道自己避无可避,懒洋洋上前拱了拱手,“杀鸡焉用牛刀,我收拾你们绰绰有余。”
珩哥儿是太子伴读,他出马,东瀛和高丽人无话可说。
“比什么?怎么比?”
高田吉丹道,“文武各比三项。”
珩哥儿闻言一个头两个大。
坐在羽盖下的太子把他往身边一拉,
“珩哥儿,还是我来吧。”
换做寻常太子早就冲上去了,只因对方是邦国,兹体事大,太子不敢贸然行事,恐丢了天国脸面。
可若是珩哥儿,太子就不放心了,珩哥儿出马铁定丢脸,他却还有几分胜算。
珩哥儿性子虽懒散,却有血性,睨着对面的东瀛人低声道,“殿下放心,我一定想法子赢他们。”
珩哥儿穿着一件小小的天青色长衫,配上那张如玉的面容,自有一番赏心悦目的风采。
他私下暗忖,既是文武各比三项,文他铁定输,比武却不一定,脑筋稍稍转悠,便有了主意,
“既是文武各比三项,那么比文由你来定提纲,比武由我来定项目,如何?”
高田闻言立即露出异彩,他武艺出众,唯恐在文才上落人下乘,珩哥儿既然敢把文才的主动权交给他,那他是万无一失了。
“一言为定。”
珩哥儿道,“那就先比武。”
第一项珩哥儿比得是投壶。
高田三中三失,珩哥儿四中两失,勉勉强强胜了一筹,珩哥儿松了一口气。
第二项比射箭。
得多亏父亲和兄长手把手教他射箭,第二项,珩哥儿跟对方打了平手。
高田看出珩哥儿本事一般,心中越发得意。
珩哥儿瞧形势不对,第三项选了扔暗器。
家里兄弟姐妹个个出众,珩哥儿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手防身之术,是以这一项,他完胜高田。
高田气得牙痒痒。
“成,接下来比文!”
珩哥儿这时抬眸望了望绚烂的斜阳,眯了眯眼,“哎呀,我腹痛,且让我去一趟恭房,稍候再比,如何?”
高田正需要时间琢磨对策,欣然应允。
珩哥儿回到太子身边朝他作揖。
太子却知接下来珩哥儿惨败无疑,担忧道,“兄弟,不管今日结果如何,我绝对保你无事。”
回头王书淮责怪,他一定替珩哥儿担着。
珩哥儿捂着肚子,“殿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臣先出恭....”
急急忙忙退出猎场,往游船的女眷席中奔去,中途伺候的小厮跟上
来,珩哥儿忙吩咐,()
“快,去唤芙儿过来,我在林子里的恭房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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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临伺候惯了两位小主子,明白他的打算,当即买通内侍去给芙姐儿报信,一盏茶功夫后,芙姐儿赶到了林子里,姐弟俩打了照面,珩哥儿据实已告,芙姐儿哪里肯罢休,
“我王家可从没有认输之辈,来,我上!”
芙姐儿得母亲和姐姐真传,聪明机灵,是书院同龄一辈的翘楚。
芙姐儿换上珩哥儿的衣裳,雄赳赳气昂昂,跟着明临往琼华岛赶去。
珩哥儿穿着她的小小马面裙,在琼华岛外的长堤上,选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等消息。
晴空蔚蓝,阳光绚烂,绵柔的光线里夹杂一丝冷风。
太子站在羽盖下等得不耐烦了,远远瞧见芙姐儿大摇大摆过来,连忙迎过去,上前便拽住她的手,“珩哥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担心你出事了呢。”
太子比芙姐儿小一岁,个头比芙姐儿也略矮一些,芙姐儿不习惯陌生人靠得这么近,不着痕迹挣开他的手腕,笑吟吟道,“我吃坏肚子啦,耽搁了一会儿。”
“啊,那严不严重?要不要请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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