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状似不解道,“哎,照理来说,长姐得嫁三殿下,乃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是天大的好事,得谢我替你结了燕家这门婚事,没让你落个始乱终弃的名声,可长姐倒是好,处处与我为对,每每见着我便跟点了炮仗似的,仿佛我抢了你心爱之人....”
三皇子冰冷的眼神已经扫射过来,宁宣浑身的冷汗直冒,绣帕已被她搅成一团,慌道,“不是这样的...殿下,我心里只有您.....”
“既如此,堂姐慌什么?”
宁宣矢口否认,“我没有....”
可惜她这番模样落在三皇子眼里,便是欲盖弥彰,恰在这时,门外奔来一内侍,立在廊外禀道,“殿下,金良人腹痛不止,遣奴婢来请您回去。”
三皇子正愁找不到借口离开,阴沉地甩开宁宣的袖子,与宁家诸位长辈敷衍地拱了拱手,“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众人只得起身相送。
三皇子最后又格外看了宁晏一眼,不知想起什么,眼神微微晃了晃,颔首离开。
宁晏觉得他那一眼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放在心上。她早在昨日便联系了金莲,让她助一臂之力,便是不给三皇子助阵宁宣的机会。
宁宣追了几步,见丈夫头也不回,十分决绝,可知是气狠了,扭头狠狠剜了宁晏一眼,“你满意了吧?”
大老爷在这时轻喝了一句,“你闭嘴!”
又头疼地看着宁一鹤,“老三,你铁了心要扶正妾室?”
换做是他,绝不可能得罪燕翎这个金龟婿来扶正一个姨娘,可惜老三就是一根筋,轴得很。
宁一鹤这个人吃软不吃硬,将衣摆一抖,面色铁正,
“对,今日谁也拦不住我,我答应的事,无可更改,今日必须扶莲氏为正妻。”
“若我不答应呢?”
门外传来一道柔和清脆的嗓音,如涤涤春水能荡开人心中的躁意。
宁一鹤闻言只觉一震,循声往去,却见一身着白衫的秀美女子,款步跨上门庭,她婀娜如柳气质如兰,先上前来朝老太太施了一礼,“姨母,您可还记
() 得素娘?”
老太太脑门一炸,昏聩地盯着她,只觉从记忆深处划过来一道白光,一个模模糊糊的女子慢慢映出来,最后幻化成面前这张风姿绰约的脸,
“素娘?你不是死了吗?”
宁一鹤刚娶穆氏不久,老太太两姨表妹的女儿打雍州来投奔,寄居在府上,名唤素娘,素娘父亲曾是一乡绅,她自小精通琴棋书画,颇有才艺,宁一鹤对她一见钟情,闹着要与穆氏和离,娶了素娘,素娘没料到闹出这么一件事,怕于己名声不利,断然离开了宁府,听闻后面嫁给了一武官,前几年老太太得到消息说她已香消玉殒,如今怎么又活了。
时隔十几年,老太太又如何分辨出素娘的模样,只觉大体是像的。
素娘苦笑道,“我哪里是死了,是我夫君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当初我在宁府的事,将我赶走,我膝下无出,后来躲去乡下以卖药为生,这两年才入城...”
语毕眼波盈盈望着宁一鹤,“表兄,我先前在积水潭附近开了一家书铺,偶然见过你一次,当时不敢相认,后闻你丧了妻,如今府上是妾室在打理,如何能妥,因缘际会,我既是回来了,索性厚着脸皮来问表兄,你可愿与我再续前缘?”
宁一鹤脑海轰隆隆作响,从素娘出现那一刻到现在,整个人瘫在圈椅里,几乎回不过神来。
这时老太太的心腹嬷嬷恍惚想起一事,在老太太耳边悄声道,“老太太,您可还记得这素娘与莲姨娘是同一年生,她家在雍州,可不就是西北方向出生的。”
老太太闻言顿时醒神,这可是她嫡亲的两姨表侄女,哪是莲姨娘可比,自素娘出现,她仿佛胸不闷了,眼神也清朗了,心中迷障一除,顿时精神抖擞。
那头莲姨娘母女见此情景,骇然变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还了得。
再打量那女子,虽不年轻,却保养极好,又是没生养过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有几分清媚风情,无论容貌气质皆在她之上,再看宁一鹤那傻眼的模样,莲姨娘便知今日谋划大约是要付之东流了。
可她从来都不甘于失败。
一面绞尽脑汁思索对策,一面楚楚可怜望着宁一鹤,“老爷,您忘了我们二十年的情分了吗?这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呀,您不为他前程着想吗?嫡子与庶子可是鲜见不同,您是读书人,当知道里头的厉害....”
宁一鹤慢慢回过神来,脸色变得窘迫又尴尬,默了片刻,咬牙道,“是,你说得对,我....”
“慢着。”素娘温文尔雅一笑,睨着莲姨娘的方向,
“莲姨娘,我今日出现在这,必定作了一番准备,听闻你时常以求子为名前往道观,是也不是?”
莲姨娘心微的一咯噔,她着实打着求子的旗号去过道观,这事阖府皆知,反驳不了。
素娘再笑,指了指她手中的襁褓,“这婴儿当真是表兄的骨肉吗?”
厅中诸人顿时色变,就是宁一鹤也忍不住一震。
莲姨娘闻言心神一晃,恐惧笼罩心头,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
“素娘,你别危言耸听,我清清白白的,你别为了阻止我扶正,胡编乱造,来毁我名声。”
宁晏在这时优哉游哉换到对面圈椅里坐着,面朝宁一鹤道,
“父亲,说来女儿以前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那些道观与寺庙最是肮脏之地,男男女女行不轨之事,有些妇人去寺庙求子,喝了人家的符水,宿一夜,没多久回来便怀了孕,其中里情则是匪夷所思。”
宁一鹤闻言神情有一瞬间门的龟裂,老太太听到这,脸色已僵了僵,她想起自己曾经所为,表情也很不好看。
宁溪气得扑过去要抓宁晏,“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燕家的婆子飞快往前一拦,将她给按住了。
素娘眸色冷峭,“是不是胡说八道,叫人对峙不就成了?”
素娘扭头与老太太施了一礼,“姨母,自上回见过表兄,我心中着实有些念头,刻意问了一遭,得知府上是莲姨娘主事,也打听一番她的人品,倘若她是个知心人,我自然也不必来讨嫌,可偏生无意中听了一些不好的传言,素娘便顺藤摸瓜,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如今人就在外头候着,还请姨母将人给传进来,也好让表兄分辨真相,倘若是误会,我自当给姨娘赔罪,倘若不是,我也算积了功德。”
老太太念及自身与道观也来往密切,一时有些犹豫,那边的大老爷扬声道,
“宁家血脉不可混淆,传进来。”
素娘朝门口候着一女婢使了使眼,片刻却见玉琴道姑带着两名小道童进来了。
莲姨娘瞥见其中一名小道童,娇躯一晃,差点撞到了身后的屏风,宁溪连忙搀了搀她,“娘...”
对上女儿殷切又担忧的眼神,莲姨娘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老太太看到玉琴道姑,脸色更不好看了,
“你怎么来了?”
玉琴道姑仿佛不敢看老太太的眼,跪在台阶下,喏声道,
“回老太太的话,我撒谎了,我师父虚灵道姑并非是有事回了乡下,她实则是犯了事被官府给抓走了!”
“什么?”老太太从坐塌上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又重新跌了回去,
“你...你给我说清楚....”她手指颤动,指着玉琴。
玉琴看了一眼素娘,又瞥了一眼宁晏的方向,垂着眸一字一句道来,“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长清观与隔壁的玉清观背地里相互勾结,做着皮肉生意,长期行污秽之事,前不久一官宦夫人过来求子,我师父给她喝了符水,下了药,随后便招来隔壁玉清观的道士过来给她....给她....”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可场上诸人已猜了大概,宁宣失手砸了一只瓷杯,大夫人与二夫人相视一眼,均是惊惧交加,唯独宁晏事不关己默默看着。
宁一鹤险些往前栽倒,“这不可能...”
玉琴窘着脸再道,“这名官宦夫人回去后,察觉不对劲,她也是个性情果决的,便派人查了其中端倪,最后匿
名告去了官府...”
说到此处,玉琴也不再犹疑,狠一狠心,咬着牙指着莲姨娘道,
“老太太,三老爷,原先我替师傅隐瞒着,如今也不瞒了,这莲姨娘隔三差五往我们道观去,一面是买通我师傅让她在老太太面前说她命格旺宁家,一面又想方设法求子,莲姨娘这腹中孩子...着实是来路不明的...”
“你血口喷人,不可能的,我娘不是这样的人,爹爹,你要信我娘!”宁溪勠力推开燕家婆子,冲到宁一鹤跟前跪着抱住他膝盖恳求。
玉琴指了指旁边的道童,
“三老爷若不信,可问一问这两个小道童,他们是否见过莲姨娘....”
其中一小道童往莲姨娘方向觑了一眼,眼神缩了回去,不敢抬头,明显做贼心虚。
宁一鹤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呆若木鸡,他不敢问。
莲姨娘也没料到道观求子是如此真相,一时心头空空,只有出得气没有进的气。
不,她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她的孩子怎么办?
被逼到这个境地,已如穷寇,扫了一眼,瞥见乳娘抱着儿子立在正座的屏风后,她蓦地往屏风后一扑,将儿子给抢夺在手,她双手往襁褓里的孩儿喉颈一掐,放声一喝,
“你们再逼我,我们母子便同归于尽!”
谁也没料到这一出,均唬了一大跳,扭头朝她看来。
宁一鹤扶着圈椅,不可置信盯着紧贴墙壁的莲姨娘,愕然道,“你疯了,他可是你的儿子,你舍得伤他?”
莲姨娘露出凄厉的冷笑,“我不舍得,但我又能怎么样呢?你们一个个欺负我,出尔反尔,你要我怎么办?”
她恶狠狠指着那称为素娘的女子,“老爷,您信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不信我吗?我与您之间门的事您是清楚的,孩子就是您的骨肉啊....”
宁晏坐在一旁淡声插话,“是吗,我父亲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你怀孕,你骤然生下个儿子,能不让人起疑吗?”
莲姨娘对上宁晏淡漠的眼,心如同在油锅里滚似的,所有惊慌无助与愤恨再也抑制不住,通通爆发出来,
“就是你,全部是你搞的鬼,什么道姑,什么素娘,什么道观,是你一手嫁祸的好戏!”莲姨娘仿佛拽到救命稻草似的,含着泪热切地望着宁一鹤,
“老爷,您想一想,谁最不乐意看到我扶正,一定是宁晏,这一切都是宁晏捣的鬼!”
宁晏也不意外她指控,她在宁一鹤与莲姨娘手里吃了这多年亏,还能不明白父亲一贯的德性,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父亲都不会相信,故而炮制出玉琴与素娘这一出戏。
她摊摊手道,“父亲,此事真假如何,您大可遣人去官府问,您派人去查一查长清观与玉清观的事便可。”
莲姨娘见宁一鹤露出恍然的神色,方寸大失,连忙将指甲嵌入孩子的后颈,含着泪加了力道,熟睡的婴儿顿时哇哇大哭,襁褓一抽一抽,仿佛喘不过气来,听得宁一鹤心神一紧,
“你干什么?”
虽说孩子身份有嫌疑,在没有彻底摸清楚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莲姨娘就是掐准这一点,她泪如雨下,时而凄厉,时而狰狞,喃喃与宁一鹤道,“老爷,我不可能做这种蠢事,您也见过孩儿,孩儿是像你的呀....”
宁一鹤晃了晃神,他是见过孩子,可是那么一丁点的婴儿,模样看不出多少端倪,似像又似不像。
莲姨娘太明白宁一鹤这个人的弱点,她从发髻抽出一金簪,插在自己脖颈,“老爷,我以我和溪儿的性命起誓,我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您快些做决断吧,再迟了,您儿子就没命了,您已经快四十了,难道要抱憾终身吗?”
“老爷要逼我以死证清白吗?若是传出去逼死妾室的名声,老爷您官途与名声尽毁...”
这时,宁溪也窜至莲姨娘身上,学着她的把戏,拿着一根簪子戳着自己下颌,
“爹爹,您信外人都不信我们母女,我们母女才是您最亲的人,娘这么爱您,不会做那等愚蠢的事,弟弟一定是您的骨肉!”
宁一鹤往后踉跄数步,苍茫失语,怔立半晌,他不敢看素娘的方向,失神落魄地朝大老爷拱手,“兄长,烦请你将族谱摊开,将莲氏名讳添上....”
大老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气道,“你糊涂啊!”指着廊外数人,“人证皆在,京兆府的事遣人去问一问便知,这还能假,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呢!”
宁一鹤脸色发木,默了片刻,抬起眼眸瞅着宁晏,“你老实说,今日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宁晏愣然看着他,他眼神里交织着笃定与嫌恶,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她每每想起来,心中便是一阵恶心,
宁一鹤几乎已明白了,他眼神变得阴鸷,仿佛寻到发泄的出口,暴怒道,“你以为这里是燕家?由得你做主?这桩事真相如何,我自会去查,轮不到你来插手,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我们宁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往廊庑外一指。
宁晏木了一下,缓缓眯起了眼,已经很久没这么动怒,怒极反笑,慢慢自圈椅里起身,她一直知道这个父亲很偏心,却没料到偏心盲目到不可理喻。
没有人能够轻易激怒她,除了至亲。
宁晏气得眼泪险些从眼眶迸出,又被骨子里的骄傲给逼退回去,
“父亲要扶正她可以,不如我替我母亲写一封休夫书,将我母亲的牌位从宁家祠堂挪出去,从此我们母女与宁家恩断义绝!”
宁一鹤盯着那张瑰艳无双的脸,双目猩红,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抵触一点点漫上来,他几乎咆哮道,“你滚!”
老太太听了宁晏这话,也定了定神,蹙着眉尖道,“你若真要这么做,我不拦你,不过你想清楚,燕家会不会接受,毕竟燕家是与宁家结亲,而非与你宁晏。”
这时,一道醇和的嗓音不紧不慢从外递了进来,
“老太太所言有差,我燕翎娶的就是晏晏,而非宁家女。”
燕翎一身二品锦鸡官服打廊庑步入,他高大的身子往门庭一站,屋内的光线都被挡得暗沉了几分。
他眉宇间门似有几分疲倦,漫不经心扫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宁晏身上,朝她走来,将宁晏冰冷的双手给握住,
“我来了,不怕....”
宁晏这一辈子都没示过弱,这一瞬间门,那身无坚不摧的盔甲仿佛裂开了一丝缝,她怔了怔,尾音在发颤,“你怎么来了?”
燕翎没回她,而是安抚地将她往怀里抱了抱,旋即转身,语调从容与宁一鹤道,
“岳丈大人想要扶正一个妾室,还得问我燕翎答不答应?”
宁一鹤的思绪渐渐从与宁晏对峙的愤怒中抽离出来,眼神里的幽黯未退,铁青着脸道,“即使你位高权重,也没资格管我宁家的事。”
燕翎面不改色颔首,“没错,我是没资格管,但前提是....岳父大人带着这位小妾及她所生子女远离京城,又或者宁家上下谁也不必在朝堂混,更别肖想踏入科举考堂。”
宁一鹤眼底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暴跳道,“狂妄,你这是威胁我吗?”
燕翎抬眸慢慢掀起一眶冷倦,“是又怎样?你能奈我何?”
宁一鹤喉咙哽得发红发粗,
宁宣在一旁不死心辩道,“胡说,还有三殿下呢?你以为这个朝廷是你一手遮天?”
燕翎慢条斯理卷了卷袖子,头也未抬问大老爷道,“宁侍郎,你说呢?”
大老爷常年在官场周旋,太明白里头的水深火热,燕翎别说是不让宁家入仕,就是要找个由头抄了宁家都轻而易举。
他额头冷汗涔涔,神色凝重看向宁一鹤,“三弟不要胡闹了,莲姨娘与道观勾结一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必得按照宁家家规发落她,至于这个孩子,他来路不明,也得查清楚。若你听我的,我还是你兄长,若你一意孤行,您便分出去单过!”
莲姨娘抱着孩子瘫坐在地。
宁晏手心出了一把汗,胸膛一下子涌入绵绵不绝的热浪,灼得她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丈夫权势给她带来的痛快,好像....郁结在胸口多年的气慢慢在往外泄。
燕翎察觉到她的双手在轻抖,用力回握了一下,细心地安抚她,待她慢慢平静下来,冷淡地扫了一眼厅堂,
“若你们无事了,接下来轮到我与你们论一桩事。”
话音一落,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只见京兆府尹带着数名官员并一堆捕快涌入松鹤堂,其中两名捕快拧着一身着茶色长袍做账房打扮的佝偻男子,径直将人往地上一扔。
京兆府尹先朝燕翎拱了拱手,随后负手立在堂中,神色凛然,“宁侍郎,宁学士,还请两位大人解释下,宁府后宅女眷私放印子钱一事....”!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