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块月饼入口,毫无征兆地,柳如棠听见敲门声。
这是她在长安定居的小楼,很少有外人踏足,更何况今天中秋,全家团聚的日子,谁会来?
与白九娘子对视一眼,柳如棠起身打开院门。
门外是一道熟悉的影子。
秋霜打湿他的发尾,陈澈一袭黑衣,身形挺拔如刀。
在他手里——
柳如棠:“咦?”
白九娘子:“嚯!”
他手里提着的,是两个与本身气质很不相符的食盒。
还有一罐子酒。
柳如棠双手环抱,朝他挑眉:“找我喝酒?”
陈澈黢黑的眼底无甚波澜,语气也平铺直叙:“找你过中秋。”
平平无奇的句子,莫名叫人心口一荡。
柳如棠不是扭捏的性格,与陈澈共事多日,彼此也算熟络,当即侧了身子:“进来吧。”
她睨向那个木质食盒:“里面装着什么?”
陈澈:“月饼。”
他看似冷漠,实则很有耐心,把手里的东西摆上石桌,一边打开食盒,一边为她介绍:“酒是博罗酒,你最爱喝的那家。”
博罗酒以桂花酿成,和秋天很搭。
柳如棠尚未开口,白九娘子吐了吐信子,似是漫不经意道:“你倒是有心。”
陈澈笑笑,打开另一个盒子:“这是为九娘子准备的肉。”
好好好,你小子上道!
白蛇两眼一亮,从柳如棠肩头探出脑袋,连吐几下信子。
比起吃食,柳如棠更关心别的:“你昨天受的伤怎么样了?”
“无妨。”
陈澈道:“多谢昨日,你与九娘子相助。”
其实两相合作更多。
被他一句话说得开心,柳如棠扬一扬下巴,粲然笑道:“厉害吧?”
陈澈低声应下,垂首为她斟酒。
这家伙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论照顾人,其实挺细心的。
至少在柳如棠面前,陈澈是这样。
“今天过节,”在他身旁坐下,柳如棠单手托起腮帮,“你怎么想着到我这儿来?”
陈澈侧目望来,重复之前那句话:“我想和你过中秋。”
几乎一模一样的句子,在微妙的差异下,滋生出
难言的暧昧。
柳如棠的表情有刹那凝滞。
什么叫“他想”?
……有多想?
“和我?”
她的声调听不出异样:“你在镇厄司里,不是有好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夜风吹过院中的竹林,沙沙作响。
陈澈动作微顿,喉音如潭中静水,字字清晰:“他们是他们,你不同。”
柳如棠:“我有什么不同?”
三言两语,织成一片紧绷的网,铺天盖地罩下。
白九娘子默默挪开身子,去往桌边吃肉。
许是被这句过于直白的话噎住,陈澈眨眼,与柳如棠四目相对。
柳如棠喜穿红衣,今日也不例外,红裙破开夜色,同她性子一般风风火火、灼烈自在,轻而易举便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对上陈澈的双眼,她没回避视线,反而挑起了眉。
在陈澈看来,她有什么不同?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早之前,柳如棠就隐隐有了察觉。
不止是出生入死的同僚,也并非“好友”一词足以概括。
柳如棠想,他们之间,理应是别的关系。
陈澈定定凝视她。
半晌,他道:“我——”
一字出口,戛然而止。
不等他剖白心迹、说出更多话语,柳如棠仰起脖颈,吻上他嘴角。
亲吻一触即离,恍如蜻蜓点水,她飞快撤开,扬起势在必得的笑。
“不同之处在于……”
柳如棠说:“我能对你这样做,其他人都不可以。”
她说罢勾起眼,嗓音压低压柔,似是问询,也有不容置喙的意思:“是吗?”
圆月悬天,光华四溢。
借着月色,破天荒地,柳如棠在陈澈耳尖窥见一缕红。
她笑意更深。
这次是她先。
和陈澈争了这么久,要是在他的温柔乡里大乱阵脚,柳如棠一定要骂自己没出息。
与其被动接受,她更习惯主动出击。
陈澈红耳朵的样子,可不是时时刻刻见得到。
那双黢黑的眼眸沉沉望着她,柳如棠落落大方与他对视,等待陈澈做出回答。
他没出言作答。
在又一阵秋风涌起的瞬息,陈澈俯身,吻上她的唇。
风过桂花枝,长安一片月。
贫民们居住的小巷里,阎清欢与十几个男女老少坐在桌前,听街坊邻居们的饭后闲谈。
身为摇铃医,从街头到巷尾,被他救治过的平民百姓不计其数,听闻阎大夫在这里过中秋,纷纷前来拜访。
桌上有酒有菜有月饼,也有各家各户备好的小食,不奢华隆重,却有市井烟火气。
“我的家乡?”
被人问起,阎清欢温和一笑。
他身着朴素布衣,长发被随意束起,俊朗的眉眼透出萧
萧柔色,看不出富家公子的豪横阔绰,像个再寻常不过的白净书生。
“我从江南来,父母么……都是普通生意人。”
阎清欢道:“你们若感兴趣,我给你们带几幅江南图谱来。”
与此同时,长安城另一边,整洁敞亮的小院里,赵流翠做了螃蟹和月饼,辅以小酒助兴,浓香扑面。
数名年岁不一的姑娘聚在庭中,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照己身处其中,目光掠过每一张熟悉的、生机勃勃的脸,轻扬唇角。
这般情形,在她身为无名无姓的镜女时,连奢望都不曾有过。
好在,她们如今在一起。
天公不作美,不同于长安的明月千里,越州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两天前遭到邪祟袭击,多亏一位青衫中年人出手,才降伏妖物,护得村民平安。
百姓盛情难却,中年男人答应留在村中,吃一顿中秋团圆饭。
眼下,村长遥望灰蒙蒙的夜幕,在满目雨丝里低低喟叹:“怎么就下雨了呢?”
那位客人并不在意,自始至终一副好脾气,正在给好几个小孩变戏法玩,逗得孩子们惊呼连连。
只有一个女孩看着天空发呆。
客人问:“为何不开心?”
“中秋节,看不到月亮。”
女孩怯怯答:“爹娘说过,想他们的话,就看看月亮。”
这个村落偏僻穷苦、土壤贫瘠,不少壮年人去了长安,靠做工贴补家用。
中秋佳节,他们回不来。
书生似的客人沉吟片刻,和煦笑道:“秋雨短暂,说不定一会儿就停了。”
女孩点头应下,心知这是句安慰话,仍乖巧道了声谢。
无人知晓,不久后,在某个不被注意的间隙,客人屈指,轻缓张口。
没有繁复的法诀,也没有光怪陆离的阵法符箓。
他只念了一句诗。
书圣道:“明月来相照。”
风雨骤歇,浓云翻涌。
如同一个不可思议的神迹,墨色褪尽,一轮柔黄缓缓浮现,孩子们惊讶抬头:“是月亮——!”
数里外,聂斩、莫含青、秦酒酒与谢允之再度聚首。
一年来,斩心刀诛杀妖邪无数,声名愈响。
刚进门,聂斩便睁圆眼:“是谁杀了血屠手?这可是江南排名第四的杀手,厉害啊!”
莫含青笑嘻嘻卖关子:“三选一,你猜。”
百里府内,百里青枝对月饮酒,轻抚怀中长刀,悠然含笑。
相聚千万里,他们目所能及,是同一轮月亮。
此为中秋。
渐渐月落山头,朝阳升起,迎来崭新的一日。
这天,长安街头不太平。
几只妖物入了邪,在东市横冲直撞,惹得百姓们仓惶四散。
在邪气蔓延之前,一道金光兜头罩下,赫然是高深符法。
金光如闪电,落在妖邪头顶,似惊雷劈身,不过转瞬,妖物颓然倒地。
秋风飒飒,一道翠色身影从房檐落下,轻盈如飞燕,剪开清晨的蒙蒙雾气。
在她身侧,一袭白衣随之落足,江白砚神色淡淡,几缕剑气从断水溢散,凛冽如锋,邪祟见之生寒。
“有只和它们分头逃开了。”
沈流霜步履不停,凌空跃起:“我去追。”
阎清欢:“好嘞!”
跟队友们同行一年,他的身法小有所成,凌波微步小菜一碟。
踏行在江白砚身边,阎清欢打量起这几只光天化日之下作乱的妖怪。
应是入了邪,杀气不受控制,才敢这么大胆。
“镇厄司。”
施黛稳当落地,拿起怀里腰牌,迎着朝曦眉眼飞扬,熟稔念出队名:“别和我们作队。”
好霸道的口气!
妖物瑟瑟发抖:“不敢和大人们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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