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贺桥安静了很久。
比起在夜晚的草坪上忽然牵手的那一刻, 这次掌心的相触要来得更悄无声息。
而且,似乎是自己主动的。
贺桥没有在惊醒后突兀地松开手,只是思绪渐渐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第二次见面时, 在喧嚣的火锅店里,为了证明穿书这件事, 他告诉池雪焰一个细节, 关于一张小小的五岁生日照片。
他格外清晰地记得池雪焰听完后说的一句话。
——“如果真是这样,未来的我一定很喜欢他。”
其实那时候的贺桥很惊讶。
他保留了一个始终没有告诉反派的秘密。
正如此刻。
漫长的寂静后, 他选择了继续保守秘密。
在池雪焰想要探究真正的他的这个瞬间。
隔着薄薄的白色衬衫,肩头传来不断蔓延的热度。
贺桥听见自己沉静的声音, 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自持。
“那是个无趣的故事,不如一千零一夜精彩。”他转而问道, “什么时候听下一夜的故事?”
聪慧王后讲给危险国王的一千零一夜。
他没有回答关于贺桥的问题。
池雪焰却因此得到了答案。
一个再委婉不过的答案。
倚在他肩头的人轻声笑了,浅浅的呼吸像翩跹的云。
“明天吧。”池雪焰说, “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了。”
红发青年很明显困了,他也没有松开手,仍旧靠在爱人肩膀处, 彼此的手指炽热地交握, 是再亲密不过的一对伴侣。
倦懒的睡意盘旋在狭小的空间里, 贺桥不再打扰他。
他沉稳地维持着出借肩膀的姿势,侧眸望着车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风景。
伫立在道路边的广告牌上, 年轻的夫妻含笑相拥,凝视着不远处,梦想中的新房是一派美丽温馨的景象。
银灰色的广告牌立柱又一次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在送池雪焰回家之后, 独自返程的贺桥, 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今天他没有闻到玫瑰的味道。
最近池雪焰的身上, 总是缠绕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香气。
轿车后座只剩下夜的气味。
蓦然变得寥落的夏夜。
池雪焰走进家门时, 酒精带来的睡意已消去了大半。
树丛里偶有蝉鸣,家里还亮着灯,韩真真正纠结地望着一桌子漂亮的包装盒,旁边陪同的池中原则在努力地撑大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回来了,玲姨下班前做了解酒汤。”韩真真闻见儿子身上的酒味,用力拍拍身边的丈夫,“老池,快去热一热。”
池中原打着哈欠认命地走进厨房。
池雪焰看了一眼桌上摆摊似的方盒:“伴手礼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但是我又看到几个好看的包装盒。”韩真真展示给他看,“你觉得哪个更好?”
池雪焰随口道:“原来那个。”
“能不能认真点?”韩真真瞪他,“婚礼现场主要是小月负责的,伴手礼我可不能输。”
虽然两人相处得很好,但在必要时刻,还是带了一点妈妈们特有的胜负欲。
池雪焰就笑了:“你不会输的,盒子没那么重要。”
“也是。”想起自己灵光一现的决定,韩真真又得意起来,“那就不换包装了,省得把里面的礼物弄坏。”
端着解酒汤回来的池中原,不禁向儿子投去感激的视线:“我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你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怎么还睡得着觉!”
“……行,接下来准备干嘛?”
池雪焰捧着温热的汤碗,听着父母的吵吵闹闹,脑海里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着。
他想起贺桥递给他的糖,想起那束拥在怀里的玫瑰花,还有韩真真兴奋地念叨了好些天的伴手礼物。
今晚他果然还是喝醉了。
醉得忘记了贺桥从来都是一个由理性支配的人。
一直以来,他扮演爱人角色扮演得太好,以至于池雪焰差点忘了彼此的真正关系,产生了相爱的错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直觉没有错,贺桥确实很可靠。
足够清醒的可靠。
如果要给这枚没能用掉的硬币起名,它显然应该叫最理智冷静的局外人。
池雪焰垂下眼眸,盯着碗里色泽浓郁的汤水,忽地笑了。
他只想念一秒钟糖的滋味。
“单身派对好不好玩?”韩真真好奇地问他,“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种新潮东西。”
“还不错。”他诚实地说,“苏誉叫了很多大学同学来,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那你呢?”韩真真又问,“你玩得开心吗?”
池雪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母亲的关切:“挺开心的。”
这场以告别单身为主题的派对,其实和他以往在酒吧参加的其他种种聚会,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婚后的每一天,依然是单身。
而且他想过的,只越线一次。
惊心动魄的冒险到期截止,在成年人应有的默契中,池雪焰无声地回到了线里面。
因为他已经从命运的轨迹中得到教训,不能在单向的感情里一意孤行。
“困了。”池雪焰起身,同父母道晚安,“我上楼了,你们也早点睡。”
“晚安焰焰,明天别忘了要早起——”
“我知道,晚安。”
今天他好像没有跟贺桥说晚安。
明天他会记得的。
池雪焰安静地走进浴室,花洒里的水流倾泻而下,转眼间打湿颜色秾艳的头发。
湿漉漉的水汽里,他轻轻闭上眼睛。
明天来得那样快。
距离婚礼只剩下二十四小时。
窗明几净的新房客厅里,堆满了包装严实的纸箱和袋子,里面都是前些日子在家居城买的东西。
这是忙碌的一天,上午收拾婚房,下午去场地彩排。
装修极美的新房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新买的软装有佣人负责拆封收拾,保证明晚从婚礼现场回到这里的新婚夫夫,能置身于一个完美的家。
今天贺桥来得晚了一些。
他一进门,便看见池雪焰坐在暖白色的长桌旁,低头小心地拆开包裹着杯子的泡沫膜。
池雪焰被笼罩在奶油冰淇淋一般的日光里,指尖闪烁着绚丽光彩,听见声响时抬头,笑着同他打招呼:“难得看见你迟到。”
与平时的他似乎没什么区别。
贺桥短暂出神后,解释道:“抱歉,路上堵车。”
池雪焰的面前已经摆了好些崭新的杯子,他仍握着剪刀认真地拿起下一个精心包装的杯子,贺桥配合地把散落在桌上的泡沫纸拿开。
“昨天睡得好吗?”他问。
身后莫兰迪绿的窗框里吹来温暖的风,池雪焰终于拆完所有杯子,把它们按大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他满意地注视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风景,顺便回应爱人的问候:“还不错,你觉得哪个杯子更适合这张桌子?”
贺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才回答:“好像都很适合。”
池雪焰看他一眼,笑着抱怨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那天他选不出哪个杯子更好看。
现在他能挑出来了。
游移的指尖准确地停在墨绿的条纹玻璃杯旁。
池雪焰将它单独拎出来,想象着未来的光景:“它很适合用来泡柠檬水。”
墨绿与明黄,还有清澈透明的水流,共同构成色彩完美的生活。
贺桥看着池雪焰将选中的幸运儿放进托盘。
这是他亲手挑的托盘。
等佣人走进听不见他们对话的房间,池雪焰靠近他一些,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喜欢哪间卧室?”
家里有两间主卧,和三间用作客房的次卧。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肯定是要分房而住的。
贺桥很快读懂他的潜台词:“你想要哪一间?”
池雪焰眨了眨眼睛,落落大方道:“我想要阳光最好的那间。”
贺桥当然不会拒绝:“好。”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塞进了一颗微凉的水果糖。
这是池雪焰道谢的方式。
斑斓的糖纸温柔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贺桥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人,是个会随身携带糖果的牙医。
昨晚池雪焰问他要糖的时候,口袋里有没有装着糖?
贺桥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一点。
可没有人再提这些过去的事。
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是做了一场轻柔的美梦。
梦醒之后,他看见气质张扬的红发青年倚在门边,指挥别人将家具摆到自己更喜欢的位置上。
贺桥无声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心锐利的糖纸却异常鲜明。
他又想起那个近乎自言自语的句子。
“……未来的我一定很喜欢他。”
这句话里的“他”,其实不是池雪焰以为的那个人。
贺桥不清楚“池雪焰”和陆斯翊相处的绝大部分细节,也就不可能因此知道生日照片背后的点滴。
视角始终是这个故事里难以逾越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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