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装扮往日冷清空荡的主卧,营造出夫夫共同生活的假象。
清晨,吃完了日日不重样的早餐,贺桥在厨房收拾的时候,池雪焰在客厅研究那个由盛小月挑选的壁炉。
冬天已经过去一半,他们却一直没有启用过这个东西,仍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刚搬进来时的样子。
因为之前共度的日子里,不需要那种温馨醺然的氛围。
今天恰是时候。
看着漂亮的壁炉内部顺利飘动起火苗,池雪焰起身,去自己的卧室里搬东西。
贺桥也一样。
宽敞洁净的衣帽间里,渐渐填满了两种风格不同的衣服,休闲与正经。
贺桥维持着一丝不苟的本性,习惯性地将它们摆放得泾渭分明,很明显看得出是两个人的衣服。
他一走开,这些东西便被池雪焰以随机的方式打乱。
高定西装与复古夹克肩挨着肩,运动手表不小心跌进放满领带的抽屉。
冷淡的秩序感被倦懒的凌乱所侵占。
看上去更像同居久了的家。
贺桥再回到衣帽间时,先是怔住,然后很快笑着承认自己欠缺考虑:“这样更好。”
池雪焰也这么觉得。
这样更好。
他们合作扯起大床上原本没有一丝褶皱的被子,让它看起来有种蓬松舒服的慵懒,枕头上故意压出印痕,像刚度过一个有美梦相伴的长夜。
零碎的小物件开始点缀起主卧里美丽却寂寞的家具。
两个床头柜上是风格不同的陈设。
池雪焰这侧有一个电视遥控器,一个纸巾盒,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透明花瓶。
是他最近新买的花瓶,刚从自己床边的柜子上拿过来。
贺桥那侧也是三样东西。
一本看上去很催眠的外文书,一个玻璃水杯,还有一个造型精致的陶瓷糖盒。
里面肯定严谨地装了糖,味道应该会很好。
贺桥自己不怎么爱吃甜食,所以是给他准备的。
站在床边的池雪焰看着那个好看的糖盒,其实想跟贺桥说,他从不在睡觉前吃糖,因为每次刷完牙才会上床。
他还想说,那个玻璃杯摆放的位置,让他不太习惯,搞不好会意外打碎。
但池雪焰将要开口的时候,又在顷刻间收回了每一句话。
他想,他变得不确定了。
如果是贺桥从那个漂亮的糖盒里,拿起一颗不知口味的糖递给他,他不保证睡前的自己一定会拒绝。
反正夜晚那么长,还可以再去刷一次牙。
他们明明只是在临时营造共同生活的假象。
可这似乎是一种很有诱惑力,让人不禁想要付诸实践的假象。
在这个不确定的瞬间,池雪焰突然意识到,与过去不同,在拍下广告牌照片发给父母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想。
没有去想恋爱中的人应该怎么做,没有思考该说些什么才更像相爱的伴侣。
只是单纯地这样做了。
他静静地立着,想到了更多事。
卧室外的壁炉里正燃烧着温暖的橘红火焰,不时响起轻且柔软的爆裂声,光线映照出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餐桌上曾摆放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礼盒装红草莓,寻常的甜美被重塑成日日不同的新鲜,窗框是淡雅的绿,外面是静谧的冬。
屋子里的景色像幅流动的油画,散发出一种会叫人想到永恒的气味。
曾经的池雪焰从不相信永恒,他追逐过的许多美丽都是璀璨即逝的瞬间,他早已习惯了人生中反复出现的某种轮回:对一样事物产生兴趣,等它绽放到极点,获得足够的愉悦,然后在黯淡时抛却。
正因为玫瑰会很快凋零,它盛开时的样子才显得珍贵,那些最叫人难以忘怀的美丽,往往都伴着注定无可挽回的破碎。
曾经的池雪焰也并不认为,未来的自己会对任何一个人产生要共度余生的念头。
他一直觉得与自己的相处是独一无二的愉快,因为只有自己才最了解捉摸不定的自己,才知道玻璃杯放在哪个位置最趁手。
可在这一刻,他忽然又觉得,水杯放错位置其实无关紧要,甚至更好,是一种与独处时的舒心截然不同的好。
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
要是杯子不小心被他摔碎了,贺桥会说什么?
他猜,贺桥应该不会生气或责备,而是会主动去拿清理的工具。
在收拾碎玻璃时,他会像韩真真那样念叨着碎碎平安吗?还是像池中原那样抱怨被吓了一大跳?
池雪焰能猜到他大致的反应,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具体的细节。
那是要靠一个个悠长平淡的日子,才能一点点填补描绘的空白。
彼此一同度过的,真实而琐碎的人生。
无论如何——池雪焰想——他会在贺桥收拾完玻璃碎片以后,拉着他一起去买一些新杯子。
或许是一个,或许是很多个。
他不知道那时的自己会挑选什么样的杯子。
也不知道那时的贺桥究竟会说什么和做什么。
但他正在想象这些随风飘荡着的美丽未知。
不管这段关系是短暂,或漫长,结局是破碎,还是永恒。
他不确定,也都不重要。
池雪焰依然不清楚该如何准确判定爱情的到来。
他只是漫无边际地想象着一种或早或晚会发生的画面:地板上已经碎裂的玻璃杯,正在认真收拾碎片的贺桥,即将要去挑选新杯子的他。
爱像是一种能为庸常记忆赋予灿烂意义的游戏。
在极短暂的瞬间里,时间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倏忽交织在一起,使得空间有限的此今霎时延展成没有边际的海洋,波光粼粼的夏日海面上,他坐在船中央,看海风吹来极美的火焰。
那是壁炉里正燃着的火焰,橘红色跃动的风。
风轻轻送来身边人好听的温和声音。
贺桥看见站在床对面的人停下了动作,陷入长久的静默,便问他:“怎么了?”
被他叫醒,池雪焰才眨了眨眼睛,恍然般地收回思绪。
“我在走神。”
他的回答总是很干脆。
所以贺桥认真地问下去:“在想什么?”
“在想蓝色的海,白色的游艇,和被海浪摇碎的三个酒杯。”
他的思绪也总是飘忽不定。
比如毫无缘由地想起了和失恋的朋友去海钓的那一天。
贺桥没有再开口问,因为他知道池雪焰仍未说完。
他注视着对面被日光笼罩的爱人,上午的视野格外澄净分明,能清晰地望见灿金光线停泊在烂漫耀眼的发梢。
“还有,你给我打来的电话。”
池雪焰说到这里,蓦地笑起来,周身所有的日色便都隐没了。
“在最后道别的那一刻,我对你说,明天见,而你也对我说了相同的话。”
记忆缓缓流淌的同时,贺桥仿佛能从他清澈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浓郁的倒影。
是那之中唯一的倒影。
从未共同生活过的主卧里,眸中盛着倒影的人语气轻盈,专注地凝视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那一天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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