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平坦或崎岖的道路上, 米白色外观简约的房车,朝着前方快速驶去。
车辆行驶带起的气流与风交汇,掠过纷纷扬扬的树枝, 车身上的小窗稍微开了一点,里面传来一种塑料摩擦碰撞的声音。
色彩鲜艳的迷你气球人立在窗口内侧,被吹得张牙舞爪左右摇摆, 一会儿流出窗子拥抱风, 一会儿又被风打回车里。
与它一起在风中摇曳的, 还有车里传出的嘈杂音乐声。
车载音箱里放着提神醒脑的重金属摇滚,从驾驶舱蔓延到整个车厢。
这会儿握着方向盘的是池雪焰, 贺桥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座上, 正在看地图。
他跟贺桥轮流开车, 大概每隔两三个小时交换一次,免得太累。
池雪焰没有开导航,他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路标指示牌, 问身边人:“下个路口往哪边拐?”
“右转,准备上高速。”贺桥回答他,“再过半小时会到高速服务站,该去加油了。”
池雪焰轻轻点头,性能极佳的房车在经过下个路口时, 漂移般拐了个很漂亮的弯,驶向右侧。
无论是音箱播放的音乐,还是车辆行驶的风格,都很容易区分出此刻正在开车的人是谁。
这次春天里的自驾旅行, 两人并没有事先做好详尽的路线与日程规划。
贺桥本来是想做的, 但池雪焰觉得不需要。
反正必须要去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保证最后一站是那里就可以, 其他都交给天意。
一路风景变幻流离,池雪焰会随时拐进自己觉得景色更好看的路,而贺桥负责确保大方向是对的,以及在靠近城市入口与加油站时提醒他,一起决定要不要过去。
所以从一开始,池雪焰就喜欢上了这次旅行。
对于自驾出行的人来说,最常见的选择是一路驶往西北方向,那里幅员辽阔,自然景观更斑斓壮美。
不过他们大致上在往东边前进,因为他们唯一确定的目的地是位于东南部城市里的一家寺庙。
那是韩真真早就想让池雪焰去的一个地方。
小学六年级的某个周末,他跟说走就走的父母一起去外地旅游踏青,当地有座据说很灵验的名寺,热衷于求佛拜神的韩真真想到他不久后要考试,特意带他去了那间寺庙里祈福。
虽然时至今日,池雪焰也没明白小升初考试有什么值得祈福的,哪怕换成中考或高考,听上去都正常一些。
那天母亲为他求了签,解出来的签文倒也的确与小学生的考试分数无关。
签文说他命途多舛,终有一劫,是极凶的下下签。
韩真真因此大惊失色,小升初考试一下子变得不重要了,从此也不再为他的学业找上菩萨,她有了更关心的事。
后来,她又不断去找各种算命大师,最终得出一个更详细的预示:在感情上一意孤行,最终招致灾难。
所以在池雪焰的中学时代,她就格外关注儿子的感情动态,直到他大学毕业工作,眼看着离结婚成家的时间越来越近,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领个不知底细的人回来,提心吊胆的韩真真索性商量着给他安排相亲。
她不想让本就任性妄为的儿子一意孤行,也不想强迫他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只好想出这个中庸且天真的主意。
在池雪焰的相亲失败到第十次的时候,韩真真又悄悄去了那间寺庙,那间为儿子命运作出最初预示的寺庙。
她跪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地祈求菩萨:在那些她觉得很好的相亲对象里,能有儿子会喜欢的人。
大多数相亲的目的都是为了寻找条件匹配的婚姻,她却希望儿子邂逅真正纯粹的爱情。
而第十一次相亲时,池雪焰竟然真的遇到了。
所以等两人办完婚礼后,韩真真一直想让池雪焰自己去寺里还愿,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如今正好在规划蜜月旅行,又是和贺桥一起,在路上抽空过去一趟,再好不过。
贺桥没有拒绝这个提议,池雪焰也没有。
他还记得念小学的自己去那里的时候,同样是在春天,寺院内外开满了绣球花,青翠枝叶间缀着繁密花朵,与古朴肃穆的建筑相交映,一种梦幻出尘的美丽。
所以他勉强容忍了母亲非要进去帮他的小升初考试拜一拜的迷信举动,反正风景很好看,他可以在外面等。
十多年前,年幼的他站在院墙边,仰头望着春日里的花朵怔怔地出神。
十多年后,长大的他松开方向盘,垂眸看着身边人替自己解开安全带。
池雪焰想,贺桥应该也会喜欢那些绣球花的。
车门关上,贺桥走向一旁,去拿加油枪,池雪焰则掀开油箱盖,等他过来。
加完油,两人在服务站吃了顿简单的午餐。
午餐味道一般,池雪焰草草吃完,想着晚上可以去森林里野营烧烤,因此迫不及待地想上车驶往下一站的时候,却发现贺桥表情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
他顺着贺桥的视线看过去,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
似乎是在路上闹了矛盾,吵得相当激烈,不少吃饭的客人都在悄悄打量围观。
池雪焰听了几句,就收回了视线,他对这种鬼打墙一样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的吵架没有兴趣,比不上提前写好剧本的电视节目。
反而是眼前正在认真看热闹的贺桥更有趣。
但池雪焰再想起肥皂剧爱好者盛小月,以及整个春节里都没停过的家长里短八卦声,又觉得很合理。
要是他的妈妈也喜欢天天晚上看八点档肥皂剧,他大概也会被迫习惯于看这种热闹,甚至从中体会到某种乐趣。
片刻后,贺桥注意到他的目光,收回心神,主动问道:“要走吗?”
不远处的情侣还在争吵,战况愈演愈烈,已经升级到要找警察。
池雪焰看见贺桥似乎对此一点都不在意,没有朝动静越来越大的那个方向多看一眼,而是心无旁骛地凝视着自己。
“晚点再走。”池雪焰说,“我要看热闹。”
然后,他们坐在服务站里,与不少好事群众一起,看了足足半个小时的情侣吵架。
期间撕心裂肺大吼八次,摔车门五次,蹲地上哭三次,报警两次。
看得犯困的池雪焰完全不记得他们到底吵了些什么,全靠为大场面计数来驱走睡意。
直到警察真的到场,这对情侣的声音瞬间小了下来,昭示着热闹落幕。
为此驻足的人群渐渐散开,池雪焰也和贺桥一起回到车里。
度过了随风而逝的半个小时,他唯一的感想是,他与贺桥之间应该永远也不会发生这样激烈的争吵。
很久以前,池雪焰在父母面前信口胡诌过,他们从不吵架。
因为爱上了他的贺桥没有再拒绝过他,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会依从他全部的喜恶。
不管是可有可无的小爱好,还是某些更难忍耐的事。
池雪焰其实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他此前没有经历过狭义的爱情,没有相应的经验。
但在范围更大的爱里,他经常跟父母闹矛盾,也会与好朋友发生不愉快。
池雪焰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人吵架,与其动口不如动手,却并不排斥每种感情里那些听起来负面的瞬间。
因为要哄生他气的爸妈,他才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甜品。
一边做甜品一边讲童话故事时,在玻璃窗的倒影中观察父母的表情,看着他们从生气一点点变成生不起气,仿佛也是一种特殊的美好。
与朋友之间的争执与和解更不必说,本身就是增进对彼此的了解、拉近关系的一部分。
池雪焰见过身边每个亲近的人愤怒或难过时的样子,却唯独没有见过贺桥的。
他在自己面前始终是温柔的。
像贝壳终于拥抱到珍珠的温柔。
而冰凉坚硬的贝壳,本该有另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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