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一周年的纪念日里,粉色黄昏之后,烛光晚餐如约而至。
坐在高楼空中餐厅的窗边位,透过玻璃往外俯瞰,是整座城市灯火璀璨的盛大夜景。
客人们轻声交谈,音乐浪漫舒缓,餐桌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红玫瑰。
没有高调包场,没有特殊仪式,和上次过来时一样平常。
但在池雪焰看来,这却是最浪漫的纪念日晚餐。
因为上一次来这家餐厅时,坐在对面的人是正在暗恋他的贺桥。
只是那天他还不知道这一点。
他很随意地讲起周末的安排,想去电影院看烂片,但爸妈去了外地出差,也不清楚忙着谈恋爱的苏律师有没有空。
渐渐被他视作朋友的贺桥主动问:“如果苏誉没空的话,要我陪你去吗?”
他听着对方似乎很寻常的口吻,便也寻常地应下:“好啊,那我不问他了。”
窗外夜景如梦似幻,坐在对面的贺桥颔首道:“我会提前买好票。”
那一刻的池雪焰想,他看起来像在期待一部很精彩的电影。
这一刻的池雪焰想,原来当时他真正期待的,是第一次跟喜欢的人去看电影。
所以当晚餐临近尾声,池雪焰不再转头欣赏窗外闪烁的夜景,而是凝视着如今彻底换了身份的同伴。
后来的他们,已经一起去电影院看过很多场电影了。
有时候买空心薯条,有时候买不同口味的爆米花。
它们都会在幽暗空气里漾开清脆难忘的声音。
连同对电影情节的思绪,同偶尔在衣角边十指相扣的温度一起,写入或深或浅的记忆。
平安夜时,池雪焰带着贺桥回到母校,在时光的缝隙里冒险。
一周年时,贺桥学会了他安排节日的方式,也带他重温旧梦。
爱是一种能为庸常记忆赋予灿烂意义的游戏。
他喜欢这种游戏。
侍应生端来餐后甜品,池雪焰吃着味道甜蜜的布丁,问道:“吃完饭去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贺桥才应声:“买了电影票,但看评价不算很精彩,也不算太烂,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回家打游戏。”
他没有要甜品,在望着窗外的夜景,似乎在走神。
比起电影或游戏,池雪焰更好奇眼前的贺桥为什么会走神。
他顺着贺桥的目光看过去,同时问:“你在想什么?”
窗外是夜间繁华绚丽的城市景象,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按照天气预报的提示,准确地下起了雨。
这是毁掉他攀岩计划的台风前奏。
……他讨厌这场台风。
点点雨丝飞过玻璃窗,灯光流连其上,模糊了爱人眼底的情绪。
斑驳水痕中,池雪焰开始看不清彼此的倒影,所以又收回视线。
与此同时,贺桥回答道:“在想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
“什么问题?”
“第一次见面时,你的自我介绍。”
池雪焰有一点茫然,半晌才从记忆里找出那句胡说八道的玩笑话:“领证那句?”
——“我脾气火爆睡觉打呼前任无数全都没删,你能接受的话我们当场领证。”
他自己都不太记得究竟说了什么,反正是一般人不能接受的事,因为当时他想速战速决,尽快劝退相亲对象。
贺桥居然还记得。
并且不动声色地验证过真伪。
其中唯有一点,他无法独自验证。
因此,池雪焰听到他平静的声音:“你的脾气很好,睡觉也很安静。”
目光则撞进他并不平静的眼睛。
“所以……前任是不是真的都没删?”
舒缓悠扬的音乐声中,吃布丁的动作停下,银色勺子轻轻碰撞着碗沿。
贺桥看见池雪焰的眼神是错愕的。
纯然的错愕,紧接着转变成一种晶莹剔透的笑意。
“那都是开玩笑的,我没有过前任。”他忍俊不禁道,“只有一个现任。”
他是第一次谈恋爱。
其实贺桥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可亲耳听到对方承认的感觉,仍然是不同的。
理性告诉他,无论是前任还是别的,都是过去的事,与现在无关,是池雪焰的自由,他不该过问。
然而,感性却根本做不到不在意。
他在意这件事很久了。
哪怕只是一个极其渺微的可能。
池雪焰似乎觉得这件事很有趣,用揶揄的语气继续道:“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贺桥便真的问了下去:“为什么之前给我的备注是小十一?”
池雪焰用手机时从不避着他,他看到过这个备注许多次,直到昨晚被修改成“贺桥”。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第十一任相亲对象。”
他语气坦然地解释道:“最开始是习惯性这么备注了,后来是一直没想到合适的称呼,也就忘了要改。”
习惯性这么备注。
贺桥霎时想到了曾经以同样方式被编号的另一个人:“任宣也是相亲对象?”
“对,但我们一直都只是朋友,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池雪焰说完,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异样。
在婚礼结束后不久,他就把对任宣的备注改掉了。
那时的他与贺桥远没有现在亲密,应该没什么机会看到他的手机屏幕。
池雪焰面露诧异:“你怎么知道他也是?”
“在婚礼那天看到过你给他的备注。”贺桥说,“你接到他的电话,然后放下手机去接他了。”
在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面前,池雪焰足足怔了好几秒。
原来那么早之前,贺桥就开始误会了。
……他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跟任宣约球的计划总是泡汤了。
是某个人故意的。
结束了晚餐的恋人们陆续离开餐厅,风雨交加的夜里响起笑声与交谈声。
电影院就在不远处,饭后该简单散步。
走到即将没有屋檐遮挡的地方,贺桥撑开伞,正挽着他的身边人还在仔细回忆往日平淡生活中,曾被自己忽略的瞬间。
打完球回家的路上,来接他的贺桥听说任宣谈恋爱了,在短暂沉默后问了一个有些怪异的问题:“你是什么心情?”
教外国文学的老师送了一本精装外国童话集作为新婚礼物,后来,池雪焰经常发现那本书出现在很难找到的地方,他一度以为是自己随手乱放。
还有今天中午,那条专门发给他的天气新闻,提醒他周末有台风,不适合户外运动。
想到这里,池雪焰恍然般地收回思绪,轻声感慨道:“我一直以为你从来没有吃过醋。”
以贺桥的性格,看起来即使是在感情里,也能做到理智和冷静,不会被情绪影响判断力。
结果只是个掩饰得很好的假象。
“你真的很能忍。”他笑着叫爱人的名字,“贺桥。”
握着伞柄的男人便垂眸看他。
伞下的池雪焰恰好仰头望向屋檐旁洒落的雨,淡色唇瓣衔着笑意:“周末这场台风,会不会比去年那天更大?”
相似的风雨将时间拨回了记忆里的日子。
池雪焰曾保留过一个正确答案的日子。
在这个瞬间,贺桥终于骤然明白,这一刻最适合做的事。
那一天的池雪焰想丢掉伞吻他,即便被协议框定了关系的彼此从未谈论过爱。
而他却始终握着那把沉静规整的黑伞,克制住了心头涌动的莫名情绪,静静地等着答案揭晓。
他不该等待答案。
也不需要那样的伞。
“我吃醋很久了。”
往日总是温和自持的爱人,第一次低声承认自己的妒忌和占有欲。
漫长无尽的夏夜,烈风吹乱伞骨,伞面猎猎翻飞,雨水潮湿淋漓。
“也不想再忍了。”
黑色雨伞蓦然间飘零进风中,修长的手指扣住池雪焰的后颈,在没有观众的大雨里,贺桥低头,迟来地印下那个不够理性的吻。
他所有的理智,都向国王俯首称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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