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心绪紊乱如麻。
她到底是始料不及,很竭力才挤出佯装镇定的字眼,柔声否认:“没有,我觉得您的安排很妥。”
终究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夕之间面临这样大的变故,饶是尽力平复,内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自己赌赢的结果,最多不过争取到与他交往的机会,天长日久培养默契,至于何时结婚,恐怕还需要漫长的考察期。
正如澜姨那晚所言,只劝他趁早找个人陪伴左右,却不急着催他结婚生子。
他怎么这样突然,竟提出即刻领证?
莫非,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婚事已经迫在眉睫。难怪他那日会纡尊降贵亲赴那相亲宴,眉目间也不见半点不耐之色。
施婳内心惶惑,只觉得自己险些揣测错了他的心思。
不过……领证倒也不是坏事。
施婳平日给人感觉是温吞的慢性子,但实则她颇擅变通,在大事面前临危不惧,脑瓜子也灵活。
贺砚庭允诺同她结婚,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今往后,无论爷爷还能否掌事,白思娴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放眼全京北,只怕唯有贺砚庭对白思娴夫妇的震慑是碾压级别的。
倘若她不嫁他,而是嫁给旁人,保不齐婚后都还要被拿捏摆弄。
只有成了贺砚庭的妻子,才能彻底脱困。
从这个角度想,领证,对她是最佳的保障。
念及此处,她有意无意流露出雀跃的神情,忽然大胆地抓过男人的胳膊,借着朦胧月色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他今天戴了一只复古钢链腕表,铂金七排式表链低调雅贵,冰蓝表盘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纯澈。
“已经三点多了,再过三小时天就会亮。”她声音里透着似虚似实的期许,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好像一个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朋友。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端详她,眉间的神色暗昧不明,难以捉摸。
半晌,他不疾不徐地问:“三小时后去民政局,需不需要送你回老宅收拾东西?”
女孩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浅浅流转,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继而伸手去翻自己身侧的香槟粉通勤包。
纤细的手指顺利摸到,很快像是献宝一样捧出来,将这本棕色小簿呈现在他视线下,她仰着脸,冲着他眨了眨眼,语气中难掩得意:“不用了,户口本我都带来了。”
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流出些许意外,但不过须臾就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幽深的眸子如深海肃寂,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几秒,他忽而轻笑一声:“看来你今夜是胸有成竹。”
眼皮下的少女今晚的状态和前几回见她时不大一样。
她平素大抵以两种形态见人,在不重要的陌生环境、包含工作场合中,她都是温婉大气的新闻主持人,眼神清清冷冷,颇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的清冷美人距离感。
另一种形态是私底下,在熟人面前,她伪装的程度会少一些,恢复江南女孩子天然的温言软语,看起来单纯无欺,没有攻击性。
而此刻,她并不像往常那样温软寡淡,澄澈的眸中透出并不掩饰的目的性,笑起来宛若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面对他的揶揄试探,她也不赧然,反倒大大方方回答:“哪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施婳看起来很雀跃,似乎不仅不抗拒领证的安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并非有意带来户口本,而是前段时间跟单位签长约时曾用到,她便一直搁在包里,忘了拿出来。
今天恰好搭了这只neverfull通勤而已。
对她而言,刻意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约定天亮就要去民政局,那么此刻的时间也不算早了。
周三公子这栋半山别墅位置很偏,这个点再开车下山不免折腾。
贺砚庭安排她在客房稍作休憩,晚点用过早餐就可以出发。
施婳起初不大安心:“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打扰周公子了?”
“无妨,你安心休息。”他语气寡淡。
她便不难看出贺砚庭与这位周三公子大约是颇深的交情,否则也不会随意在此留宿。
-
这半山别墅看起来没什么人气,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周燕临大概也是偶尔过来躲躲清净。他们这种老钱家族的公子哥,狡兔三窟实属寻常。
客房倒算干净整洁,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经历这样刺激的一晚,情绪犹如坐过山车,施婳怎么可能有困意。
她洗了个热水澡,躺上床闭目养神片刻。
可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极致的眩晕感,好像置身梦境一般,丝毫不真实。
事情发展太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本以为能争取到贺砚庭将她列入联姻对象的名单,今后得到他的庇护,不用再同白思娴等人周旋扯皮,已是万幸。
这原是她走投无路的痴心奢望了。
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贺砚庭竟想一步到位,直接登记。
虽然她今晚喝酒壮胆了,可到底也是循规蹈矩二十来年。
这样大的人生变数,这一刻很渴望和朋友倾诉。
可是已经三点多了,宋时惜白天还要跑外采访,不好深夜骚扰。
施婳强忍住内心的焦灼,闭着眼冥想了许久,最终倚靠在床头,打开了某红色软件。
先了解一下领证流程。
毕竟是头一回,总要做好准备,免得明早闹出什么笑话。
……
贺砚庭猜得出小姑娘不会睡着,便也没给她预留时间多睡,六点一过就叫她下楼用早餐了。
这半山别墅的佣人不多,三三两两而已,但厨房的手艺倒是挺好,早餐准备了中式和西式,不仅品
类多,味道也不错。
或许是整夜下来心绪太过忐忑的缘故,精神消耗大,饿了。
施婳这顿早餐吃得挺香。
她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好像是欣喜的,但又着实惶恐。
明明只隔了短短一夜,她与贺砚庭的关系,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数。
昨儿还是不生不熟的关系,今儿竟然留宿在他的友人家中。
何况从前她甚至怀疑过他这样清冷孤高的存在,连贺家人都不亲近,会不会生活中连朋友也没有。
现在想来,是她多虑。
他们这边用得差不多时,披着薄绒睡袍的周燕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睡得半梦半醒,人有三急,起来解决了一下,而后便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这大清早的,他家向来没人,连仆欧也不会这么早上工。
睡眼惺忪地走下楼瞅瞅,不曾想才走到半道,就给惊呆了眼。
他愣住数秒,旋即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只见开放式餐厅里坐着面对面的两位叔侄,正优哉游哉地吃着他家的早餐呢。
“不是,你们二位昨晚谈什么谈到这么晚啊,合着是在我这儿过夜了?”
施婳这时已全然恢复理智,不再是昨夜冲动莽撞讨酒的样子。
她笑容端庄,礼貌道谢:“周公子,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叨扰了。”
周燕临同贺砚庭是同岁,小时候抓周礼都是前后脚办的。
在他眼里,施婳就是个小辈儿,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印象倒是不错。
乖乖的,挺懂事一女孩子。
他便也不客套,拉开餐桌椅子大喇喇坐下。
很长的大理石餐桌,十人位,贺砚庭和施婳面对面坐,他就坐了最前头的主人位。
“没事没事儿,不用客气,我和老九这关系,你相当于也是我侄女儿,怎么滴,昨晚出什么大事儿了?”
这么一个温婉的小姑娘,昨晚失魂落魄地开车上来,直接堵在他别墅门口,还张口就找他讨酒喝,想必是受什么刺激了。
自打那晚麗府会见过面后,他也留心打听了几句。
了解了施婳这小姑娘的身世,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她被未婚夫贺珩在订婚宴上当众甩了。
可谓是颜面尽失。
自然,他也没漏听后面老九为她撑腰的重头好戏。
虽然听着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没往歪处想。
老九的过往他不是不知。
七岁起随生父流亡在外,直至十七岁才被接回京,人生重回正轨。
当贺家其他继承者们接受顶豪精英教育时,他那个不当人的老爹教他在香山澳当叠码仔。
如今短短十来年,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除了自身的卓越才情之外,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也是必须的。
施婳微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也
不愿过多解释,她温声细语:“没什么大事,打扰您休息了。()”
“老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你那负心侄子又欺负这小姑娘了么?㈣()_[()]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燕临忍不住好奇。
八卦归八卦,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眼前这两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他只当这两人都曾经在莲岛香山澳生活过,一定程度上算是老乡?后来又前后脚被接回贺家,可能在贺家都有类似边缘化的经历。
男女关系是不可能有的,至多不过惺惺相惜。
何况老九出手帮过她,小姑娘举目无亲,遇到什么困境,再来向他求助,也合情理。
施婳安安静静坐着,半晌都不吭声。
看模样倒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
他不由得愈发好奇了:“你们两位怎么怪怪的,这才六点多,这么早就吃早饭了?等会儿要忙什么去?”
施婳眼神闪烁了下,脖颈垂得更低了。
贺砚庭约莫是烦了,他恹恹地觑了好友一眼,语气冷淡:“忙什么也与你无关,睡你的觉去。”
周燕临不爽:“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好歹我还借你们住一宿呢,过河拆桥这是?”
施婳从未见识过贺砚庭与发小唇枪舌战,也不了解周三公子随和的性子,生怕两人真生龃龉。
她只好硬着头,糯声解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九叔……待会儿要去趟民政局。”
“啥?民什么局?”周燕临只当自己耳背,这姑娘声音又细,跟蚊子叫似的,他还专门侧过耳去打算细听。
只见贺砚庭肃着脸,将手中喝黑咖的瓷杯撂下,声音不轻不重,淡淡地重复了施婳口中那三个字:“民政局。”
“?”平素从容淡定的周三公子难得露出愕然失语的表情。
他清俊雅痞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困惑。
清晨时分的阳光宁静柔和,暖洋洋地洒在餐桌上,而此刻的空气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民、民政局?
周燕临暗暗反思自己的生活常识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
民政局除了办理结婚离婚之外……是不是还负责些其他旁的业务?
他修长好看的手有些哆嗦着给自己倒了杯英式伯爵茶,热腾腾的茶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脸色凝重,正色问:“不是,你们俩要去民政局,应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施婳看着他的反应,脑袋愈发往下埋了。
她习惯性低垂脖颈,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略略遮挡一点,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
周燕临是个情商高的,见了这姑娘分明透着点羞臊的反应,心里那股预感就更强了。
不是,短短半个晚上,这俩人是发生什么不可为人道的惊天秘密了么?
还是在他家发生的?!
好家伙,该
() 不会让他摊上什么大事吧。()
就在周公子激烈头脑风暴时,贺砚庭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出声:“去民政局还能干什么,你没结过婚,总见过别人领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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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燕临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内心的防线彻底被击垮了。
“你俩要去民政局领证?不是,这姑娘不是贺珩的女、不对,前女朋友么,你俩领的哪门子的证啊?老九,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周燕临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是刚睡醒就被迫看了个恐怖片似的。
整个人都惊悚恍惚。
老天有眼,他这人向来不是八卦的性子,其他人别说什么结婚领证了,就算是一天之内同时和好几个人又结又离的他都不会多问一句。
可这是贺家老九!
贺砚庭啊。
他与贺砚庭也算是认识二三十年了,就没见他交过一个女朋友,连去会所应酬有几个女侍应陪酒,他都会一脸冷漠地打发人出去,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圈子里有个夸张点的说法,说贺家这位恐怕是智商太高了,碾压级的智商挤压到了脑子里其他某些部分,所以生性冷淡,那方面的需求完全没有,所以才会这么些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见不到。
施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是飘飘忽忽的状态,很不真实。
而且因为前阵子接连遭遇的压力太沉重,竟有点沉浸在这份不真实中,不愿意清醒。
此刻周燕临的反应多少有些把她拽回了现实。
这件事,确实太离谱了些。
她不禁担忧贺砚庭突然与她领证,此后在友人、家族前,乃至在整个京圈生意场上的处境。
万一连友人都误会他觊觎堂侄的女友……
她清了清嗓子,急忙撇清:“周公子,我和九叔的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但您千万不要多想,绝非什么背德之事,只是一种合作契约……”
她有些焦急,一字一句只想竭力澄清。
贺砚庭却淡淡打断她的话,眉目懒散,隐约还带着几分不屑:“不必跟他解释这么多。”
末了,他语气熟稔地通知:“待会儿还得借你这再用一阵,我约了化妆师上门。”
周燕临大抵是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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