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舷梯上方荡来的一句话,声淡而不露情绪,但足以击震人心。
尾随其后的两名随行秘书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微妙的波动。
贺董素来注重私人空间,行踪诡秘,独清独醒。
他确有一个私人号码,但极少用,使用频率甚至比私人微信更低。
只透露给重要人士。
而这段通话听起来,很像是同女性对话的口吻。
不得不使人惊奇。
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秘书,且跟随贺董多年,仆从随主,早已习惯了不露声色,所以仅仅半秒便收敛了脸上的异样。
唯独杜秘书的表情自始至终波澜未惊。
……
深夜的京北东柏街北路。
女孩乌沉沉的眼瞳眸光纯澈,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看起来似乎是心无旁骛地开着车。
唯有不断轻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她此时此刻飘忽不定的心绪。
分明已经结束通话好几分钟,可她的胸腔左侧依旧扑通扑通,迷离紊乱地沉沉跃动着。
男人那冷淡温和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际。
他用私人号码专程给她回电,多少令她意外。
原本她得以联系他的私人微信,已经觉得庆幸,何况还有杜森秘书的联系方式,若有突发情况,她想找到他绝非难事。
这一点想必他也心知肚明。
为什么还要特意给她留下私人号码?
是为表重视么。
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他在法律上承认的妻子。
所以他给予贺太太随时打电话麻烦他的资格?
这份重视,令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反而更提心谨慎。
他愈是尊重,她愈是觉得谦卑。
能够和他结婚已经是受了极大的照拂,她应该用今后的实际行动尽她所能辅佐他,而不是给他平添负担。
念及此处,施婳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一时莽撞发了条微信,没有提及毕业典礼的事。
他今晚连夜飞往纽约,至少一个礼拜之内,她是见不到他人的。
也好,彻底断了她的念想,不必再去纠结应不应当邀他参加毕业典礼了。
-
时间很快来到京北传媒大学毕业典礼举行当日。
适逢好天气,阳光柔和,晴空万里。
施婳刚一踏进校门就被浓浓的毕业氛围感染其中。
毕业礼本就是挥洒青春展望未来的日子,何况是京传这样俊男成群美女如云的地方。
她所在的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还很贴心地为大家安排了走红毯流程,已经有许多同学身穿礼服兴奋地享受着女明星体验卡一日游。
施婳没有去凑热闹,而是直接去同室友们汇合。
四个女孩子陆续搬离宿舍后,也好久没有聚齐了。
一时间叽叽喳喳,吵得彼此都快听不清对
方说话的声音。
上午十点,毕业典礼准时举行。
许多毕业生都邀请了自己的家长一同坐在台下观礼。
学位授予仪式之前,还有两个流程,一个是校长发表讲话,另一个就是施婳要做的优秀毕业生代表致辞。
施婳和所有毕业生一样身穿毕业袍,头戴学士帽。
她走上台时,台下响起清脆整齐的掌声,氛围组的小伙伴宋时惜甚至还喝彩了一声。
从小到大类似的经历太多了,施婳得心应手。
结束时掌声更是热烈。
不少学生家长都怀着欣赏和好奇的心思向自家孩子随口打听。
“这姑娘就是进了京北台联播组的那个吧,形象真是不错,她学习成绩也很好吧?”
“当然,人家四年门门专业课第一,是我们这一届最出名的美女学霸。”
“这个女孩子上台演讲就像模像样的,声音也好听,一看就是播新闻的料。”
“她是很优秀啦,不过我好像听说她实习后没有被分进联播组,而是被安排到了收视惨淡的午夜时段,有点惨。”
“噢,有这回事啊?”
“看来总台果然水挺深。”
走下台时,许多眼熟的同学都朝她微笑招呼,施婳也礼貌地回应着。
好像并没有同学发现自己没有邀请家人出席,她隐隐如释重负。
其实施婳从小到大都本能地抗拒受人瞩目的时刻。
因为在这种时刻,自己的一举一动,包括身世私隐,都可能成为他人关注和非议的内容。
她永远害怕被不熟悉的人戳破她的秘密——她是孤儿。
这虽不是丢人的事,可是在大部分寻常的人听来,还是会惊愕咋舌。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嘲讽,而是他人怜悯同情的眼神。
还好,今天就算是过去了。
……
然而等到授予仪式结束后,施婳去上洗手间,在隔间里时听见外面传来很细碎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吗,施婳被男友甩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不是说她都快订婚了吗?”
“就是订婚前被甩了,果然啊,平民女难进富贵门,听说她那个公子哥男友现在和一个大导演的女儿在一起了,那女生好像也是咱们京传的呢。”
“我去,这么大的瓜,快展开说说。”
“怎么和我听到的版本不大一样,我是听说她劈腿了一个顶豪富三代,把前任给绿了。”
“绝了,咱俩的版本差这么多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因为施婳是孤儿,临订婚前,前男友家里看不上,说不能娶这种没福气的女孩子进门,这才分手的。”
“施婳是孤儿?看不出啊,她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嘘,小点声!我听说好像是被收养了……”
“……”
尖锐刺耳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入施婳耳中。
她在隔间里(),足足多坐了十分钟。
直到外面的五六个女同学补完妆照够镜子后不急不慢地离开?()?[()]『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才面无表情地走出去洗手。
看着镜子里脸色有些浮白的自己,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愉快的日子,毕业意味着求学生涯的结束,她不愿被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心情。
尽快调整好状态走出洗手间,宋时惜她们几个都还在学院门口对着“播音与主持艺术学院”几个大字合照拍个没完。
室友们都知道施婳的家庭情况,所以格外关照她。
施婳敏感地觉察到了:“你们陪叔叔阿姨多逛逛吧,他们都难得来一趟,不用陪我,我正好拍累了,准备去买杯咖啡坐会儿。”
室友小敏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婳婳你跟我们一起逛呀,我还想让你帮我多拍点美照呢!”
另一个室友诗琪也说:“就是,论拍照还得是婳婳,小惜总是把我一米七三的个头拍出一米六的效果!”
宋时惜表示不服:“是你自己站姿问题,这锅我不背啊。”
施婳佯装无奈地叹口气:“一上午已经给你们拍了够多了,够你们修图修几个月的,我真的要去买咖啡了,睡得少犯困,你们好好逛逛。”
室友们都很要好,但是她不想耽误她们和自己的父母家人相处。
虽然她很早就没了爸爸妈妈,但是完全能共情家长们今日的心情。
女儿好不容易毕业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要在宝贝女儿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里好好逛一逛,多拍照留下纪念。
室友们好不容易被她哄走,施婳走去买了杯咖啡。
刚坐下喝了两口,忽的想起今天还没见到小阮。
小阮前些天兴冲冲老惦记着要给她送花,今儿不知怎么没来。
等她打开微信,才发现“阮阮努力加班”一小时前发来好几条。
[小施老师,我拉肚子了]
[淦,肚子好痛!]
[呜呜呜,我可能要晚点来!]
[快了快了,我终于挤上地铁了]
施婳哭笑不得,刚想回复她不舒服就在家歇着。
结果迎面就瞧见小阮捧着一大束花冲着她跑来。
“小施老师,毕业快乐呀!!”
她把一大束烟粉色卡布奇诺玫瑰塞进施婳怀里,气喘吁吁。
“肚子痛还跑这么急,你应该在家好好休息的。”施婳忍俊不禁,忙让她坐下,“好漂亮的花,谢谢。”
“嘿嘿,我的眼光还行叭?”小阮眼睛里满是对美女学姐的崇拜,“我觉得烟粉色和你好搭。”
小阮平时工作中有个小乐趣,就是把自己当时尚博主,暗戳戳总结施婳的穿搭。
上播时需要穿得大气上镜,并且尽可能优先选择纯色。
小阮看过施婳穿各种纯色的职业套裙,她私底下最心水的就是烟粉色那套!
淑女和甜妹的完美碰撞,优雅又高
() 级,完美符合小施老师浪漫温柔的气质。
“是很好看,你的审美满分。”施婳笑得温柔,“你肚子怎么样,吃药了没?”
“可能是我昨晚吃的冷锅串串不太干净,气死!不过现在已经没事啦,我在家吃肠炎宁了,可惜错过了你的毕业演讲,难过。”
“不要紧,演讲不过是一些套话罢了,”施婳笑着安慰她,扫码准备给她点饮品,“小阮,你喝什么?”
“跟你一样就好。”
“你肚子不舒服,喝热饮吧,蜂蜜柚子茶可以吗?还是热巧?”
“那热巧吧嘿嘿。”
大概是难得在工作以外的场合接触,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眨眼就拉近了距离。
两人聊了些学校和台里的事,后来又聊起女孩间常见的话题。
期间时不时有相熟的同学过来打招呼,施婳都一一笑着寒暄。
直到小阮去找自己的老师交论文,施婳晚点还要和室友们聚餐,想着外面正是光照强烈的时候,干脆再多坐一会儿。
这时,几个衣妆鲜艳的女孩子结伴走进咖啡馆。
平淡宁静的氛围悄然散去。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学生代表么?”
“还真是呢,怎么孤零零在这儿杵着呢。”
“人家施学霸高贵,跟咱们普通人哪里玩得到一起,这就是高处不胜寒吧。”
“果然是高处不胜寒,不仅没朋友,听说连亲人都没了呢。”
“阿这,虽说封建迷信不可取,但这会不会命太硬了点,把人都给克没了?”
恶毒的讥讽声由远及近,直至来到施婳跟前,中间那个女孩子才轻声呵止:“你们都别胡说了。”
徐清菀今天穿着一条印花荷叶边法式连衣裙,妆容也很明艳,丝毫没了前几日病恹恹的痕迹。
她被几个朋友众星拱月般走过来,一脸歉疚的表情:“表妹,她们几个就爱碎嘴,平时开玩笑开惯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今日会撞上徐清菀,施婳其实心里有所准备。
徐清菀原本比她大两三岁,本不该是同一届。
但她因为生病曾几番休学,所以同在今年毕业。
她读的是戏剧影视美术设计,彼此专业不同,大学四年也没有交集。
如果不是贺珩,她大多时候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位表姐。
施婳剔透的荔枝眼一瞬不瞬扫向这群女孩,皮笑肉不笑:“人畜之分昭然若揭,我有什么可计较的。”
她声音温和寡淡,整个人看起来气定神闲。
几个女孩却登时涨红了脸,想发作却一时憋不出话怼回去。
徐清菀的脸色也有一瞬微变,但她很快又挤出笑意:“表妹你不生气就好了,免得回头又去找长辈告状,弄得阿珩不开心。对了,阿珩哥哥还在外面等我们,那就回头再见了。”
施婳已经半点没有忍让的意思,也不生气。
反倒觉得徐清
菀这副嘴脸太过可笑。
她扯了扯唇角,顺着对方的话讥诮:“快去吧,咱们京传漂亮的女孩子可多,待会儿去晚了,你的阿珩哥哥不小心结识别的‘朋友’你可就要哭了。”
徐清菀整张精致的小脸倏的僵住,她抿了抿唇,到底是半晌没有憋出话来,踩着高跟鞋嗒嗒嗒飞快逃走,连咖啡都没买。
她青白着一张脸冲出来,正好和迎面过来找她的贺珩撞上。
贺珩愣了一下:“怎么了,不是买喝的么?”
徐清菀神色一慌,含糊开口:“要排队,先不买了,我去便利店买果汁。”
贺珩不是粗枝大叶的性格,徐清菀虽然竭力掩饰,但他还是察觉到她情绪的异样。
而徐清菀身边的这几个闺蜜,也都是一脸皱着眉头像是打哪儿受了气的模样。
他不由得多心,目光循着徐清菀背后的方向望去。
京传的咖啡馆是落地玻璃,虽然隔着远,但他还是隐隐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
他眸中流露一闪而过的心急,低声对她道:“清菀,你先和朋友们玩,我有点事。”
“阿珩,你……”徐清菀下意识拽住他衬衫下的手臂。
男人轻摁住她落在自己臂弯的手背,不露声色地将其挪开:“乖,我很快过来陪你。”
徐清菀脸色彻底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身体僵直地愣在原地。
贺珩则一脸心切地迈开长腿信步往咖啡馆的方向去了。
他就这么敷衍,甚至明晃晃的,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身旁的闺蜜见状纷纷意外。
“贺少怎么走了?”
“菀菀,你怎么也不拦着点呀。”
“他怎么进咖啡馆去了,该不会要去找施婳吧?”
徐清菀手心暗暗攥紧,面不改色地笑:“怎么会,他应该是要通电话,开视频会议之类的,咱们别打扰他。”
“这样子啊。”
闺蜜们下意识往咖啡馆的方向张望,表情都有些讪讪的。
但谁也不敢拆穿。
徐清菀脸上笑得大方,心里却酸涩有如针刺。
她明知道他奔着谁去,却没有立场阻拦。
因为她和贺珩现在的恋爱关系,是假的。
她这个新任的女朋友,包括贺珩在贺家众人面前宣之于口的“非她不娶”,更是一个弥天谎言。
贺珩从来只想娶施婳,而她,是费尽了手腕和心机,才为自己争取到今日的局面。
闺蜜们很快换了话题,叽喳喧闹。
徐清菀一个人静静的,心里暗暗做着盘算。
她厌恶施婳,绝非短期之事。
而是经年累月的夙怨堆积。
第一次在港城见到施婳时,她才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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