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平淡的两行字。
口吻日常中又透着润物无声的赞美。
贺砚庭……似乎是从不吝惜赞美她的。
起先施婳总觉得他的称赞过分直白,好似揶揄一般。
就算不是揶揄,也是逗哄小孩子的语气。
久而久之听惯了,只好解读为他的修养不习惯令女士困窘,所以善意为之。
而直至今天这一刻,她盯着对话框中仿佛透着温度的文字,心里倏得浮现出一道醒觉。
莫非他这数月以来的随口称赞,并非礼节,也非敷衍,而是出自真心。
是因为……
他欣赏她,甚至是……心悦于她。
否则,以他的地位和高度,再如何绅士礼貌,也不至于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屡次二番吹彩虹屁吧。
施婳不知怎么,忽而想起自己曾经在网上刷到过的一段话。
“男人只会由衷赞美他想睡的女人。”
这句疑似标题党的句子在脑中胡乱窜着,分明毫无科学依据。
可耳尖已经不知不觉泛起红晕,她无声吞咽了下。心头好似有羽毛在一下又一下拨弄着,心痒得要命。
脸颊亦是泛红的,软乎乎的耳垂几乎颤栗。
但施婳还是拿稳了手机,一字一句地敲下试探:
[有点想吃隆兴府的蟹粉小笼包]
[猫猫拜托GIF]
简单直白的要求,仿佛是恋爱中的女孩子习以为常的娇软语气。
但是施婳的心跳却失了正常频率,怦然加速。
在此之前,她从未对贺砚庭提过任何要求。
虽然他经常会问她想吃什么,但她一概当做客套,只会毫无情.趣地回复“我都行”。
除了不敢,更多的是没有立场。
她没有怎么被人喜欢过,也不知道要怎么对人提要求,总觉得没有建议就是最好的建议,害怕给人添麻烦。
就连跟贺珩交往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提要求的习惯。
两人固然不算很亲密,但贺珩好歹也担着她“正牌男友”的身份接近四年,她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去哪里玩。
从来都没有过。
认真复盘起来,她就像是完全没有恋爱经历一样。
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
不过是从Cersei口中听到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甚至连是真是假都难以得到证实。
她就像是被一句话种下了心锚。
条件反射般想要试探。
他心有所属的对象——
究竟,是不是她。
打字发送时明明是很平静的,但是在消息送达的瞬间,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确定自己颐指气使的说话方式,会不会令他觉得冒犯。
会不会Cersei只是随口一句调笑,只有她傻乎乎地信以为真。
好在煎熬没有持续太久。
对方已经回复过来。
[H:好,晚点给你买]
[H:下班后老地方上车]
工位前,细密的眼睫无声低垂,落在两行文字上,反复地读。
渐渐读到唇角含笑,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分明是声音嘈杂的,此刻她身边的空间却仿佛归于宁静。
有一种名为悸动的东西悄无声息的蔓延。
她好似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由衷盼望着今晚能够早些下班。
捧着手机的少女把脑袋埋了下去。
心口盘亘已久的酸涩毫无征兆被掺杂了蜜意,周遭的空气都溢满了丝丝清甜。
明明白白的偏爱,已经从手机屏幕里荡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哪来儿的胆子。
平时在贺砚庭跟前,别说撩拨了,根本连说话都不敢带语气,生怕让他觉得自己不成熟,一直是恭谨文静的姿态。
这会儿却鬼迷心窍似的,忽然就敢发表情包了。
[小猫搓手GIF]
[晚上见]
坐在隔壁正一边工作一边摸鱼的小阮忽而闻见空气中一股奇异的甜味,她狐疑地皱了皱鼻子,俯身冲着自己桌前的玫瑰花茶嗅了嗅。
也不像是这个玫瑰花茶的味儿啊。
小阮目光一瞟,猝不及防瞧见施婳正伏在办公桌上,冲着手机发呆。
她明明没有笑,但眼睛里好像闪烁着星星。
而空气中莫名浮荡的丝丝清甜也愈发明显了,像是熟透的水蜜桃香气,又新鲜,又甜蜜。
女孩子的第六感总是格外准,小阮好奇心起,不由眨了眨眼,笑眯眯地开腔:“小施老师,怎么今儿突然心情这么好呀。”
施婳微直起身,下意识收敛了表情,轻咳一声:“有吗?”
虽然表情有所克制,但她琥珀色的瞳仁里仍旧透着隐秘的雀跃。
欲盖弥彰的味儿未免太显眼了。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让她家清冷不沾世俗的仙女对着手机藏笑发愣。
不用问,定是有段位高深的男人在引诱!
小阮一个激灵,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大胆揣测:“小施老师,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施婳抿了下唇,耳垂的红晕被长发遮挡,但手指尖的微微绯色出卖了她的心跳。
小阮是自己人,相处了这么久,也算是好朋友了。
再内敛安静的女孩子,也会有分享欲。
她到底没忍住,轻轻点了下头:“嗯。”
小阮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居然就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整个人都沸腾了:“真的吗真的吗,学姐你可不要到逗我,我是老实人会当真的!你真的……谈恋爱了?”
施婳眸底氤氲着雾色,平静点了点头:“……好像是真的。”
/
夜幕将至,施婳在二十九层会议室和几位
主持人一同对稿。
晚些时候要出发去临时舞台,进行中秋晚会第一轮的预彩。
没沉住气在小阮面前点头的后果,自然是被她缠着问了一长串的问题。
这会儿施婳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平静,但工作还是投入的,尤其是进入状态之后,她基本不会再看手机,尽量隔绝私人事情的影响。
出发之前,施婳走到二十九层的茶水间,准备给自己的保温杯里蓄满热水。
大抵是因为主持文艺晚会的工作时长远比播午夜新闻久的缘故,她可能还不是特别习惯,总觉得最近嗓子格外干。
从前喝水比较随意,冷也能喝热也能喝,最近却觉得喝了冷水嗓子就会不舒服。对主持人来说,维持良好的音色水准尤为关键,因为怕影响工作,施婳格外加着小心,尽量都喝温热的水,连茶和咖啡都暂时少喝,怕刺激嗓子。
二十九层远比新闻部来得热闹,来来往往人多且杂,连茶水间都从来没有空着的时候,有时候甚至需要排会儿队。
施婳到了门口,果然要排队,好在前面人不算多,她便安静候着。
里头忽而传来窃窃私语声,来源是几个脸生的同事,有男有女,施婳都叫不出名字,肯定不是新闻部的。
原以为不过是同事之间没营养的闲聊,可沉默听了一阵后,她脸色渐渐有些沉下去。
“诶,中秋晚会的宣传片你们看了没,施婳被放在C位了,这资源,真惹人眼红啊。”
“看到了,主持人名单官宣,总共六张图,五张单人照,一张合照,虽然施婳在合照里不是C位,但是发图顺序她的单人照就放在正中间了,意思很明确了吧。”
“正常,这年头,连资本家的丑孩子都能硬捧,何况是她那样的漂亮孩子,她的颜值确实能打啊,专业素养也过得去。”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同事推了下金丝边眼镜,露出见怪不怪的戏谑表情。
“毕业当年就入驻中秋晚会,这资源……她不会真是那位姓许的京圈大佬养的金丝雀吧?”
“不知道,传闻倒是说得跟真真儿的一样,不过施婳连蒋柏亨都看不上,能看得上许敬源吗?”
“瞧你说的,蒋柏亨能和许总比么?他就一没实权的二代,固然是蒋家独子,可他爹妈年纪也还不算老啊,他又不着调,到时候蒋家把钱都放进信托基金,得按年拿。”
“那照你这么说,施婳跟蒋柏亨是捞不着什么好,看来她还挺有远见,攀上了许总,小小年纪不容小觑呢。”
自然不是所有人都听风就是雨,有人提出反驳——
“中秋晚会的主持人不是选出来的么,听说是从四十多个人里面最终挑出最拔尖的两位,这和施婳背后有没有人没什么关系吧?”
另一人也道:“对啊,据说是翁颂宜亲自选的人,翁导那个脾气,资本也左右不了她吧。”
“翁颂宜是翁老的亲闺女儿,人家自己就是资本家的千金,这种老艺术家最有脾气了。”
然
而清醒的人也叫不醒执迷于“后台论”的人。
那几个八卦的同事根本听不进去。
“噢,那也证明不了什么啊,如果她没后台,根本就没机会参加四十多人的面试竞选,她什么资历啊,实习一年入职二个月也算资历了?”
“就是,听说有人见过施婳在私人会所陪那位许总吃饭,两人应该交往有一阵子了。”
“明显了好吧,你们还记得前几个月有个二面环绕的巨幕投屏么,那就是环球金融的手笔啊。”
“是哦,差点忘了,当时还上过热搜呢,好多女网友羡慕。”
“这许总年纪不轻,人还挺浪漫的。”
一个年纪长些的女同事仿佛听到了什么污言秽语似的,啧啧摇头:“浪漫?没记错的话这位许总还没离婚吧。现在的小姑娘哦,为了博上位都挺豁得出去的,那许总比她大了得有两轮吧?”
有人掩唇轻笑:“还行吧,许敬源官方年龄四十七,不算老,保养得还可以,瞧着也就四十出头,总比老头子强。”
那矮个子的男同事又推了下眼镜,故作羡慕地哂笑:“还是你们女生好出头啊,要是有个四十七岁的富婆乐意包我,只要她身材好点,我绝对接受。”
旁边的女同事啐了他一口:“你想得美,富婆才看不上你。”
宽敞明亮的茶水间里,一群人嬉嬉笑笑,脸上毫无正经,仿佛别人的私事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乐子。
施婳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愣是没有一人注意。
黎成宥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手里拎着一枚二明治,是走过来打算用一下微波炉的。
他只听到了后面半旬,并没有听完全程,却已经觉得忍无可忍,正打算出面驳斥之时。
却霎时间发现,原来谣言的中心,施婳本人也在此地。
施婳的脸色算不上难看,但是周身的气场很冷。
她丝毫不见怒容,亦没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被人冤枉非议时常见的委屈。
远远瞧着,清丽柔婉的脸庞上只透出一层清冷的白。
她手持自己的保温杯,不知何时踱步上前,面无波澜地站立在这群多话同事的跟前。
“我与诸位素不相熟,大家倒是对我的私事如数家珍。”
清清冷冷的女嗓骤时降下,众人纷纷失了颜色,一个个面面相觑,大多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这几个嚼舌根的僵在原地,面如土色,像是瞬间叫人毒哑了似的,没人敢当面开腔。
而周围并未参与八卦的同事,有的未免尴尬尽快倒完咖啡或水匆匆离开了茶水间,亦有些看热闹不怕事大,坐在休息椅上冷眼旁观。
京台很大,人多口杂。
不仅有各路花旦明争暗夺,有时候还有各路艺人明星,尤其是这二十九层,一贯是闲话最多的楼层。
这几个嘴碎的明显是经常以讹传讹,办公室的老油条了,议论同事时碰巧被撞见的情况偶然也发生过。
只不过通常当事人都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大家都是体面人,挂着堂堂京北电视台的工牌,难不成还能当众撕.逼吵架不成。
据说施婳的人设是性格温软,与世无争。
谁也没料到她竟然会直愣愣地上来对峙。
面对这些人装聋作哑,施婳勾了勾唇,冷嗤:“怎么哑了?继续聊啊,我还想继续听有关我的爆料呢,也真是奇了,我连你们的名字都不晓得,你们聊起我的私生活倒是头头是道。”
几人脸上都很挂不住,见施婳底气这样稳,本就心虚,这会儿更是吓得冷汗直冒。
虽然好像没听说环球金融中心的总裁许敬源和京台有什么来往合作,但资本家的事谁说得准呢。
施婳本来就扶摇直上,她说话的态度又如此强势,不由得更让人对她背后的人心生寒意。
“施老师……您消消气,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是啊,对不住了,我们也是听别人讲的。”
“施老师,对不起啊。”
“我们就是闲的,闲聊而已,对您真没恶意。”
几个年轻些的都急忙道了歉,横竖说句对不起又不会掉块肉。
其实论职务,施婳是在台前露脸的,纵使她现在资历浅,可是以她的样貌,出头是早晚的事,而他们都是幕后人员,只是拿死工资罢了,晋升空间有限,当然不敢得罪她。
唯独那个年长些的女同事,大概是碍于自己的资历辈分,被施婳这样一怼,觉得拉不下脸,冷声接腔:“身正不怕影子歪,你如果没做出见不得人的事,何必怕人说呢?”
施婳觉得可笑,冷眼觑着对方:“这位老师,您看起来也是台里的老人了,连最基本的法律常识都没有么?是不是需要我给您发一封律师函,让法律来审判我究竟有没有做你口中那些事?”
那女人瞬间脸色惨白,像是真的怕被施婳记住自己姓甚名谁,几乎是一秒不停地紧紧捂着自己胸前的工牌低头跑路了。
她落荒而逃的样子过分狼狈。
惹得周围冷眼吃瓜的同事均是忍不住笑出声:“厉害啊施老师。”
“牛的。”
“对这种嘴碎的老油条就应该律师函警告。”
施婳笑了笑没搭腔,平静默然地接满热水拧好瓶盖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层的同事与她大多不相熟,刚才没人帮她讲一句话,这会儿附和搭讪,她也不觉得就真是善意。
整个茶水间的局势,在她轻描淡写的二两句话下,悄然扭转。
其实京台这么多人,有没什么底线的传谣者,自然也有沉默的智者。
沉默是大多数。
而以讹传讹的人大多又蠢又坏。
中秋晚会的面选是公开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如果施婳没两把刷子,不可能入翁颂宜的眼。
何况是要在全国十几亿观众面前直播的,京台领导也断然不会允许一个没实力的资源咖丢京台的脸。
只是谣言这种东西二人成虎,如果施婳丝毫不做辩解,很多人会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甚至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会尽信。
方才她始终冷静平淡,腔调并不高,但字字掷地有声,整个茶水间每个角落都能听清。
谣言颇有不攻自破的迹象。
毕竟一个年仅二十一岁的女孩,谁也不相信她会心理素质好到这登峰造极的程度。
如果真的被还未离婚的大资本包.养,她多少会有些打怵吧。
毕竟现在这个时代网络如此发达,京台又不是什么私家小众媒体,万一闹大了,对她的事业发展也有负.面影响。
她既如此坦荡,那么这谣言,十有七成做不得真。
/
走廊上,黎成宥几步追了上来。
“施婳,你还好吧?()”
施婳错愕地抬了下眼,方才她的关注点始终落在传谣的那几人身上,全然没留意到黎成宥也在场。
他都这样问了,她大致也能猜到他大约也听到了全过程,指了指他手里的二明治,轻声细语:“我没事,黎老师还没吃晚餐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是真的没事。
最近她在事业上的确很顺,前后接了两个本来隶属于财经组的人物专访,还都是举足轻重的咖位。
现在又成了中秋晚会的主持。
晋升快,惹人非议本就是不可避免的,她根本不在意这些。
施婳看起来很平静,也不像强颜欢笑,黎成宥便松了口气。
“没什么胃口,随便对付一下,你已经吃过了?”
“我助理准备了下午茶,对稿前就吃了。”
两人一同往对稿的会议室走,随口聊了几句彩排相关的话题。
黎成宥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对施婳暗暗添了几分敬慕。
他原先就很欣赏施婳,对她颇有好感。
但施婳与他相处很有距离感,他目前也不是很确定她到底是否单身,也不好贸然再进一步。
刚才听到那些无稽之谈,他自然是不信的。
虽然他和施婳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是仅凭直觉,他也清楚施婳绝非他们口中那种人。
最初的好感是因为她面试时的精彩表现,再后来就是屡次接触时的感觉。
他对施婳的心意,目前应该还没有人觉察出来。
唯独某一回他在蒋岚面前旁敲侧击,想要多了解她一些时,被蒋岚一眼勘破苗头。
他单身二十六年,大学时期也忙于学业始终没谈过女朋友。
恩师蒋岚一早就有给他介绍对象的意思,察觉他对施婳有意,蒋岚也乐得支持。
蒋老师字里行间都是对施婳的欣赏和怜悯,她眼中的施婳是一个很有韧劲的新人。
黎成宥也是因此才获知了施婳的身世,原来她那么高的高考分数却放弃清北,执意选择京传播音系,是因为她的父亲。
如今也算是女承父业了。
黎
() 成宥自幼丧母,他是最理解从小家庭发生变故的孩子成长过程有多少辛酸不易的,因而也对施婳更加惺惺相惜。
他虽然没了母亲,却好歹有父亲。
施婳却从小寄养在别人家里,其中艰难,他不用问也能猜出几成。
这样坚韧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当第二者。
所以方才施婳若是不是亲自出面驳斥,他必定也要上前说几句公道话。
/
晚上七点,一行人抵达搭建过半的舞台准备开始第一轮预彩。
预彩一共分了好几组,今天是第一组,除了京台的主创团队和工作人员,许多受邀演出的艺人和嘉宾也纷纷到场。
候场区有个巨大的化妆室,此刻已经坐满了人。
施婳并没有把茶水间发生的插曲放在心上,她今天心情很好,这些小事不足以破坏她的心情。
哪怕在化妆后台见到了徐清菀,她也懒得浪费自己的眼神。
徐清菀出场的次序靠前,故而被安排在第一组预彩中。
节目组知道她有天生心疾,给她提供了不少特殊照顾,待遇是相当好。
施婳化完妆就自顾自地发呆。
她不关注徐清菀,徐清菀却根本忍不住不看她。
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目光时不时就瞟向施婳。
徐清菀心细如尘,同样候场,别人大多在玩手机,她发现施婳一直没玩。起初她猜测施婳应该是在背稿,毕竟这么大的舞台,她又是第一次主持文艺晚会,想必会很紧张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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