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缙沉默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多久了?”
“兄长去后不久。”
陆缙如实道。
“原来,你也知道这么久了。”
长公主闭了闭眼,“难怪,这些年你同你父亲水火不相容。”
陆缙攥紧了手,声音低下去:“母亲,这些年瞒着你,是我的错。”
江晚吟站在离陆缙最近的地方,很清楚的看出了他眼底的隐忍。
她一直以为像陆缙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有什么烦恼的。
没曾想他一直背负了这么多,病弱的兄长,天真的母亲和强势的父亲,这些年……他究竟隐忍了多少啊。
当初深夜在河边的时候偶遇他,她只觉得奇怪。
可如今再想来,心口却像是被人用手攥住似的,酸涩的让她透不过气。
然偏偏,这一切的另外一个缘由,却是她的未婚夫,她的兄长。
但哥哥从前也过的很苦。
甚至连葬母的钱都没有,大雪天跪在雪地里卖身为奴。
若是可以,他又何曾想以这样的身份出生?
江晚吟看向裴时序,心口又是一缩。
明明两个人都没错的人,为何,会走到这步田地?
可长公主更是没错啊。
江晚吟只觉得左右为难,正当她以为长公主要责怪陆缙的时候,长公主却深深地自责:“不怪你,二郎,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这些年身子不好,若不是我太天真,你也不必背负这么多,便是有错,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错。”
“陆骥。”
长公主又看向开国公,“你还记得吗?曾几何时,二郎也会腼腆的去找你让你教他射箭,会乖巧地牵着我袖口站在门前等你凯旋,他也是个一被你举起来就笑的咧开嘴的孩子啊!
可你扪心自问,自大郎去后,这些年,你看到二郎笑过几回?你看着他一日日变得沉默寡言,你当真觉得开怀吗?”
“陆骥,你分明是一次毁了我两个儿子!你这个做父亲的,如何能对得起他们?”
“你眼中只有那个看不见的儿子,近在眼前的这个,他又做错了什么?”
长公主声音不算大,但一字一句都像一把刀一样,扎在陆骥的血肉上。
陆骥被她一提醒,才发觉这些年陆缙点点滴滴的变化。
他忽然想到了当年,从前大郎体弱,平阳不得不多照看他。
三郎生下来也不好,裴絮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他也常常过去。
那二郎呢,他和平阳都不在的时候,他一个人,既没有父亲陪伴,又没有母亲照看,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陆骥看向一旁沉默如松的陆缙,无边无际的愧疚涌了上来。
他想弥补,可如今陆缙已经长的比他还高了,心智手段,也具不在他之下。
在他们都忽视他的时候,他一个人,沉默的像松柏,不怨不艾,一点一点的向上长着,长成了能庇护他所珍视的一切的大树。
笔直挺拔,轩然霞举。
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自惭形秽。
世人总说,这世上莫大的遗憾之一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但很少有人反过来想,侍奉父母固然有遗憾,但抚育子嗣又何尝不是?
难道更大的悲哀不是当你意识到了犯了错,想要弥补的时候,却发现孩子已经长的比你还高,完全不需要你?
想补偿,都找不到机会。
物是人非,难怪总是隔代亲。
“二郎,这些年,的确是我对不住你。”
他一贯说一不二,又早早袭爵,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同陆缙说话。
陆缙神情淡漠,许久,缓缓移开了眼神,眼底不见任何波澜。
“我不需要。”
陆骥一怔,更多的话没了说出口的机会。
长公主亦是泪流满面,她别过脸,忽然道:“陆骥,我们和离吧!”
“阿娘!”
陆宛失声。
陆骥也瞬间双目血红:“平阳,你不要意气用事,逞一时之快。你气我也好,打我骂我皆好,只是我们已经共度了半生,你当真如此绝情?”
仿佛看破了一样,突然之间,长公主很平静地摇头:“不全是我们之间的事,你伤我,负我,也就罢了,可两个孩子也为你所累。是我太过天真,这些年才让二郎受了太多委屈,我如今,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你,面对二郎。当初你没承诺过也就罢了,可你偏偏自诩深情,我每多看你一眼,都会想起这么多年的欺骗,你要我,如何当做无事发生?”
“是我对不住你,我会弥补。可是得知你有孕之后,我便没再碰过裴絮。”
“或者,你介意三郎,我不让他入族谱了,只有我们一家人,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陆骥声音嘶哑,攥着她一只手臂:“平阳,往后余生你怎样对我都好,只是,我绝不会同意和离!”
“由不得你了,陆骥?”
平阳长公主微扬着下颌,“我这些年对你太好,太过温和,你大约忘了,我还是公主,龙椅上坐的,是我同胞兄长!你不答应,我只有进宫一趟。”
“圣人不会同意的,平阳,你我早已密不可分,不单是你我之间的事。”
陆骥攥着她的手,虽残忍,却还是向她道破,“平阳,你不要闹了!往后,我必会好好对你。”
“你威胁我,陆骥?”
长公主顿觉悲哀,她缓缓抬起眼,忽然觉得陌生,“也对,我忘了,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国公府世子了。你如今是开国公,南征北战,立下了无数功勋。我不过一介有名无实的公主,圣人的确舍不得你。你当真,不肯放过我?”
“我不是不肯放过你,我是离不开你!我也真的爱你,平阳,这些年你难道真的感觉不出?”
陆骥声音亦是哽咽。
“好一个爱我……”长公主闭了闭眼,低低地呢喃着,下一刻,一向温柔的她,忽然伸手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抵在了脖子上,“陆骥,你不肯和离,是想逼死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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