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着自己行军打仗的经验,也不得不称赞一声:“画得很好。”
沈鸢却没了动静。
他这时候蓦地笑了,说:“怎么?夸你的时候,倒不反驳我了?”
沈鸢道:“谁不喜欢被戴高帽?”
他道:“我这可不是戴你高帽。”
这样多的阵图,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工作量。而沈鸢眼
下所在的文昌堂,与他所在的昭明堂不同,并不教习兵法阵图,沈鸢一边要考书院里的头名,一边又要将这些兵书一一翻阅,还要将这些阵图逐张绘出。
少说也得一年半载的功夫。
他甚至仿佛能瞧见,小病秧子挽起衣袖、循着父亲的笔记,在灯火摇曳下,一笔一笔勾勒描摹的模样。
手腕清瘦,眉眼却灼灼。
如现在一般,光是瞧着这些兵书阵图,便眼底倒映着摇曳的火,几分得色。
他蓦地有些后悔,卫三卫四还是揍得轻了。
半晌说:“哪些毁了,给我瞧瞧。我帮你抄过了再走。”
沈鸢愣了一下,抿唇道:“不必了,照霜知雪能帮我誊一些。”
他笑道:“那你不也得动手?本来就受了凉,这下又不怕病了?”
这三两句功夫,他仿佛又回到了梦境最后一段时间,那时他与沈鸢都为复仇而活,利害关系一致,倒不知什么时候,统一了战线。
似是友人,又似乎不是,也是这样一句接一句地说着。
话无好话,却是相依为命的人。
他那时只有沈鸢。
沈鸢那时也只有他。
他恍惚间弄错了身份,下意识伸手去摸沈鸢额头。
手掌覆在他的额上。
他眼睁睁瞧着沈鸢漂亮的眸子圆睁,仿佛烫着了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
牵连着桌上的东西都落了地。
这下他俩都怔在原地,沈鸢愣了,他也不好解释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止。
这下说什么?我梦见咱俩亲如兄弟,摸一摸额头算不得什么?
倒是沈鸢的侍女跟随风一起急慌慌进来了,一副生怕他俩打起来似的。
见没动了刀兵,面面相觑,倒有几分愕然。
“你回去吧,”沈鸢低下头去捡起地上的狼毫,只有耳根微红,“若顺路,便将食盒还回去。”
“替我向姨母说一声,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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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瓒出了沈鸢的门,没急着走,倒垂眸,盯着指尖发了好一会儿呆。
碰到了。
柔软又温暖。
按方才摸着沈鸢的温度,倒也没有生病。
想来这会儿沈鸢只是体弱,淋了些水,也没就这样病倒,倒中气十足跟他斗嘴,还能吃下一整碗鱼片粥,连续几日伏案抄书。
他在墙角瞧见一把剑,被悉心擦拭保养。想来虽不常用,也可提起来比划招式,权做消遣。
好生将养着,不至于沦落至前世痼疾缠身的地步。
他印象里的沈鸢劳心劳力,几次受伤,便日复一日虚弱了下去。甚至不过三十,便弱不胜衣,病榻缠绵,一日里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难得打起精神来同他说上几句,读两页书,却又昏昏沉沉睡去。
那时灯火摇曳。
他喊一声“折春”。
沈鸢才能抬抬眼皮,恹恹瞧他一眼,却仿佛连那点非要跟他攀比的心气儿都散了。
树影郁郁,光斑点点落下,五指合拢,便攥在手心。
仿佛手心儿都在发烫。
随风说:“主子没跟沈公子打起来吧?怎么瞧着剑拔弩张,怪吓人的。”
“他是不是又给您脸色瞧了,您可别犯浑,省得又让侯爷给打了……”
他淡淡说:“想领罚了?”
随风忙低头道:“是我胡乱说话。”
其实不怪随风,侍从自然是跟着他的心思走。
他想若没有梦里那些,他也是一直这样想沈鸢的。
心窄善妒、恨他入骨,他对沈鸢自然也是针尖麦芒。
可眼下……
他蓦地想起沈鸢垂首拾起笔,那殷红的耳垂来。
喉咙有些痒,却又吐不出什么字来。
蓦地被侍女的引路声打断。
远处,府里的大夫提着箱笼、步履匆匆而来。
他便道:“随风。”
随风应了声“是”。
他说:“你留下,诊过了脉,问问大夫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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