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说:“知雪不许我看书。”
卫瓒一怔:“她不许你看书,你就坐在这儿发呆?”
沈鸢反问:“不然呢?”
卫瓒一时哑然,竟然头一次声音柔和了许多,坐在床边慢慢说:“你不找些旁的消遣?”
沈鸢说:“没什么可消遣的,这会儿练箫也没力气。”
卫瓒回忆了一会儿,说:“你从前不是很擅长诗赋么?”
沈鸢说:“不过是为了混进文会里头罢了,没事做那些个东西做什么。”
屋里头一时静下来了。
隔了一阵子,听见沈鸢慢慢说:“若是你,你做什么?”
卫瓒哑然片刻,说:“现在大约跟你一样,病了也只惦记着做事,若年少时,兴许没病死便都惦记着玩。”
沈鸢说:“玩你那些棋子?”
卫瓒蓦地笑起来:“你记得啊。”
沈鸢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卫瓒忽得发现,他竟然记得沈鸢在学里的模样。清高骄傲,又有几分带着刺的别扭。时常抱着几册书,从树荫下走过。
那时唐南星推一推他,努努嘴示意:“卫二哥,诺,你家那搅家精。”
他便回过头去瞧,总能跟沈鸢的目光正对上,沈鸢被他母亲养的漂亮又娇气,眼睛总是亮闪闪的,只要看着他,眼底就总是跟烧着一把火似的漂亮。
卫瓒回过神来的时候,沈鸢似乎发呆累了,就这样撑着下巴睡了。
而他的手已碰着了沈鸢的睫毛,仿佛想要触碰到年少时的那一团火,最终却只碰着了沈鸢紧锁的眉头。
他终于看清了沈鸢眉眼神色间的疲累消瘦,刹那像是被什么灼痛了一样。
到底是收回了手。
那天回去之后,他将自己年少时的棋盘找了出来,连带着手写的规则,一并让人送去了松风院,沈鸢却并没有玩过。
只是卫瓒再去时,偶尔会见沈鸢在摆弄着那棋盘附带的几枚水晶骰子。
他问沈鸢在做什么。
沈鸢说:“知雪叫我出去晒晒太阳。”
他说:“你不去?”
沈鸢说:“我同自己打赌,若十次里,扔出三个一点来,今天就出去。”
卫瓒闻言,便将那骰子扔进骰盅里摇晃了几下。
打开时,正是三个一点。
沈鸢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天的天气很好,窗外阳光和煦,微风习习。
卫瓒许久没笑得那样轻松简单,他扬起唇角,说:“走吧,我陪你出门去晒晒太阳。”
3.
卫瓒去松风院的次数是越来越多的。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许多事情之后,渐渐有了谋逆之外的话题可以说。
骰子。小猫。晋桉。京中的铺子。年少
时的旧事。
卫瓒有时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他们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只是这样针锋相对着长大,然后终有一日厌倦了敌对,便这样似敌非友的相处。
只要他一走出这个院子,靖安侯还会将他提去教训,母亲还会叮嘱他注意沈鸢的身子。
沈鸢也许同样产生了这样的幻觉,因此才会偶尔笑一笑,才会伸出手指,去轻轻逗一逗那只偶尔来院子里散步的小野猫。
那小猫黑黝黝的,目光很亮、很戒备人,却亲近沈鸢,亲近知雪,一见着卫瓒就亮爪子。
平日里总见不着影子,沈鸢若到院子里晒太阳,它便会熟门熟路地跳上沈鸢的膝盖,蜷缩在沈鸢的怀里跟着取暖。
沈鸢抿唇笑说:“怎的脾气跟照霜似的。”
说过了这话,沈鸢顿了顿,仿佛从梦中惊醒了片刻似的。
卫瓒枕着手臂说:“太瘦了,回头叫厨子给它做些鱼。”
沈鸢便轻轻“嗯”了一声,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样。
只将那小黑猫轻轻地拢在怀里,面颊贴着漆黑的皮毛蹭了蹭。
隔了一阵子,沈鸢想起什么似的,慢腾腾调侃他:“我听说今儿又有媒人上门来了。”
卫瓒说:“你消息倒灵通。”
沈鸢说:“你喜事要近了?”
卫瓒说:“没,我给拒了。”
沈鸢说:“这都第几个了。”
卫瓒嘀咕说:“谁知道是第几个,烦人得很。”
沈鸢说:“你说巧不巧,上一个让人活活看杀的叫卫玠,跟你是本家,你可小心点儿,别没来得及成亲,先让人给看坏了。”
卫瓒愣了一下,忽然有点好笑,懒洋洋说:“怎么,之前没人来找你说媒?”
沈鸢不说话,垂眸盯着自己指尖儿,淡淡说:“都是娘生爹养的,人家姑娘也怕嫁过来,先守活寡后做遗孀。”
卫瓒让他说得眼皮一跳,瞪他,说:“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儿的。”
沈鸢不说话。
卫瓒却半晌道:“我不娶妻就是了,全当陪你。”
“再说,咱俩绸缪这事儿,人家姑娘嫁给我,也容易当寡妇。”
沈鸢没说话。
却又见卫瓒闷笑一声,道:“不过,守活寡是怎么回事儿……沈折春,大夫连你行房都禁了啊?”
沈鸢面色微微红了,半晌蹦出一句:“关你屁事。”
卫瓒那日笑得很开心。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哪怕就这样一直下去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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