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叔父言重了,清窈此去秦州,偶碰见阿耶,阿耶面命耳提,要我要记得自己的出生。余家是我的本族,遇上事情,万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余伯贤抚着长须,微眯起眼,听她说了一堆,倒也没有什么耐心和她绕弯子。
() “王妃是想要我余家支持秦王?”()
两位皇子的储君之争已经不可避免,余清窈代表身后的秦王,意图拉拢朝臣也是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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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清窈知道上一世余伯贤后来是站楚王的,这一世他显然也已经偏向楚王。
她没有点头或是摇头,只浅浅一笑。
“我知道叔父定然会说,这是朝廷上的事,后院女子不应插手,可是看在同宗同源的份上,我还是要壮起胆子直言,余家百年望族,名扬天下,先祖立世光明磊落,德厚流光,作为子孙又怎能令祖上蒙耻。”
余伯贤放下茶杯,磕在桌面上。
“王妃慎言。”
楚王再怎么不济,也是陛下的亲骨肉,他择贤而从,怎能说给祖上蒙羞。
余清窈眼皮一跳,抿了抿唇,眼睫抬起,直视着余伯贤,“余叔父,余家可以谁也不选,如此动荡不定的时候,何必要站在风口浪尖上。”
余伯贤脸颊肉一抖,眼睛倏然抬起,目光如电。
余清窈竟不是来拉拢自己,她只是想离间他与楚王!
“王妃是女子,不该对这些事操心。”余伯贤蹙着眉心,手指拨弄着桌面上茶盏。
“我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来给叔父提个醒,楚王在秦州犯下的大事,证据确凿,叔父若不想带着整个余家跟着楚王遗臭万载,不妨先停下来观望一阵。”
余清窈知道余伯贤的性子。
如是一味对他威逼利诱反而适得其反,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自己心生动摇。
他是世家大族出生,不同于余清窈这等旁支没族,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家族为重,让余家枝繁叶茂、繁荣昌盛就是他的职责。
什么大事?
余伯贤心中惊,面上却不显。
再看余清窈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好似不是无中生有,随意捏造构陷。
“我若两边不站,这对王妃也没有什么意义吧。”余伯贤开始看不懂余清窈,狐疑地望着她。
她既不是求他去站队秦王,那在这里徒费唇舌又有何用意?
“有意义。”余清窈将杯子推开,起身道:“只要他没有余叔父助力,对我就有意义。”
这是她两世都耿耿于怀的一桩事。
余府大门口,几匹马哒哒奔至,一人挥动着鞭子,指挥道:“楚王殿下到,还不把马车挪开!”
门房连忙奔下来,解释道:“殿下恕罪,这是秦王妃的马车,正要挪走。”
“秦王妃?”侍卫惊了一下,离开扭头去看楚王的神色。
楚王用手勒紧缰绳,脸上还未来得及有所变化,就见余府的大门口走出来了几人。
余清窈走在最前面,低头看脚下门槛的时候,头上的流苏轻晃,在她蓬软的鬓发上晃动,下一瞬她察觉到了异样,抬起了眼睛。
出挑的门檐遮去了大部分光线,却依然能看出那隐在阴影下的小脸肤白胜雪,妙目如星,竟比茶楼上那
() 惊鸿一瞥还要让人惊艳。
李睿见她活生生站在眼前,突然如鲠在喉,握住缰绳的手不由用力,直到那粗粝的绳身挤入掌腹,摩擦着掌心,变得火辣辣般疼,他才醒过神来,忽然将缰绳一甩,翻身下马。
余清窈没想到会在余府门口看见李睿,身子瞬间僵住了。
弓弦绷紧拉开的声音在脑海里‘嗡‘得一声响,恶寒从后脊骨蔓开,手指尖都冷得像是浸在一月的井水里。
余清窈下意识后退一步,载阳见状立刻跨出门槛,警惕地看着楚王。
虽然众目睽睽之下,楚王不敢做什么,可既是吓着王妃了,他自该挺身而出。
李睿冷冷扫了眼载阳,并没有把区区一个侍卫放在眼里,他旁若无人,大步走上前。
知蓝和春桃立刻挡了上来,拦在余清窈和楚王之间。
“大胆!见到楚王殿下尔等还不跪下行礼!”楚王身后跟着来的护卫见状,立刻出声呵斥。
知蓝春桃两人同时一呆,后知后觉她们的这种行为已经大大冒犯了楚王。
她们是什么身份,对上楚王无疑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在金陵城里头,如今能完全护住余清窈的人只有秦王李策,可他此刻却在宫里,不在此处。
“以下犯上,莫不是想去刑狱司吃板子?”
余清窈从后面伸手把知蓝春桃两人拨开,走上前,稍曲了腿,矮身行了一礼。
“见过楚王殿下。”
知蓝和春桃悄然对视了眼,跟在余清窈身后行礼。
此刻李策不在,硬碰硬不是明智的选择。
李睿挥手,“你们退开,我有话要和……”他看着余清窈,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秦、王、妃,说。”
这下不但秦王的人紧张,就连余府的人都紧张起来。
余府可是知道楚王和秦王妃从前有些瓜葛,若是在余府门口闹出事来,那他们也少不了要跟着一起担责,就在楚王话落下的时候,几个机灵的小厮连忙跑进府里通风报信去了。
余清窈呼吸急促了起来,饶是强装镇定,却也难免紧张。
李睿盯着她不放,好似她不松口,她们就一个都别想离开此处。
即便载阳能硬闯,可也护不住她们三个弱女子。
余清窈深深吸了口气,又抬起头,问道:“殿下还想要说什么?”
一个‘还’字不知道叠加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是婚事变故,她已经另嫁他人。
是草野刺杀,虚情假意之后的图穷匕见。
她们还有什么可以说的?
李睿低头望着她的脸,被她的话问得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直觉把人留下来,实际上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我、我做了一个梦。”李睿忽然开口,“梦里你嫁的人是我。”
余清窈杏眸一缩,好似猛然见了强光的小兽,想要将视野挤成窄窄的一
条线。
她愕然盯着李睿,唇瓣蠕动了几下,“我、我永远不可能嫁给你。”
“为什么!”李睿皱起眉,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你若是嫁给我,我必不会这样待你!”
突然间他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
对,就是这样,若是余清窈嫁的人是他,他一定不会让应峥杀她。
他只不过是太恨余清窈抛弃了自己嫁给了李策。
不是说李策爱她如命,不是说虎贲军宁死不从,那他就将余清窈从中除掉。
李策会如何,虎贲军又会如何,他想看他们自己崩溃覆灭。
余清窈慌乱的心在他狡辩当中慢慢平静下来,慢慢睨了他一眼。
虽然不可置信却又相当理解。
她轻声道:“直到现在你还在我身上找原因?你为何不想想你自己,你本就不是什么贤德的大好人,你就是口蜜腹剑、阴险毒辣、刚戾自用,你就是想要利用我……”
在她一句句指责当中,李睿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余清窈眸光不偏不倚,望向他,冷下嗓音道:“……利用不成,你便杀我。”
“我没有!”李睿暴喝,横眉立眼,他紧握双拳怒道:“是应峥的建议,是他……而且你们不是已经杀了应峥么,李策把他的脑袋都割了,你可有见到?应峥血淋淋的头颅,死不瞑目的样子……”
余清窈脸色白了白,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脑海里恍惚忆起李策对她说过,他会做一些残忍之事。
只是他也向她保证过,只对恶人。
应峥算不算恶人?
他为了让自己脱身,大火烧死自己的同伴,设计让黑风寨抢夺灾银,还多次谋划要杀她。
毋庸置疑是个恶人。
李睿见她沉默,又沉下声平静道:“清窈,别天真了,你觉得他又算得上是什么好人?”
余清窈望着他的脸,心里格外恶心。
应峥都不会想到自己的死,反而方便了李睿将罪全推到他的头上。
“你知不知道,学不会信任人,注定是要众叛亲离的。”
余清窈缓声道,虽然李睿依然站得高高,依然在俯视她。
可这一刻,她觉得他无比可怜,他空有高大的躯壳,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温暖。
他既温暖不了别人,也不能被人温暖。
“什么?”李睿被余清窈的语气弄得十分不舒服,仿佛自己被人怜悯着。
被谁?
余清窈么?
她凭什么能够怜悯自己?
余清窈朝他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微笑,“我信李策,他心里有大义,会做好事,他在百姓心里是个好人。”
这笑不是对他的,而是因为她嘴里忽然提起的那人。
好似光提起这个名字,都足矣让她欢心快乐。
李策竟然让她这样喜欢吗?
李睿望着余清窈忽然绽
放的笑容,彻底僵住了,身体里的血好似都凝固,不再流淌。
即便是那个美好的梦里,他都没有见过余清窈为自己这样幸福地笑过。
就好像在梦里他都没有办法和李策相比,没有办法让余清窈露出这样的笑。
“至于你……”余清窈没等李睿彻底回过神,就已经敛起了笑,“要知道失道寡助,而我断不会让你再有余家的支持。”
从前是她连起来的线,今日也要由她斩断。
说罢,余清窈也不管他再会有什么反应,便从李睿身边提步离开。
耳畔的流苏相击,声音清脆。
李睿一下惊醒了,刚想动手,就对上正从大门里跨出来的余伯贤。
只见他半只腿在门外,半只腿还在里头,一脸犹遭雷击般青白交加,难看至极。
显然是刚刚余清窈的那句话也恰巧传入他耳中。
两人遥遥对上一眼。
闷热无风的傍晚,天空血红一片,低飞的蜻蜓振动着斑斓的翅膀悬停在空中,就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被李睿越发阴沉的眸子盯住,余伯贤心里暗道不妙。
这下即便他无心,也可疑了。
正在余伯贤踌躇要不要上前解释、以及现在解释狡辩还有没有作用之际,几匹快马又闯入巷道。
只见最前面的那人一身宫中的内监的装扮,白面无须,脸上热得发红,汗水滚滚而落,扫了一眼巷子里的几人,内监拿袖子擦着汗,便扯起尖嗓子冲着李睿道:
“楚王殿下可算找到您了,快些跟咱家走吧,陛下召见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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