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雪白,本能地扶住贴身侍女绿萝的手臂,秀眉紧蹙。
绿萝是见过她发病时的模样的。
一时间慌忙搀住她的身子,语声都颤抖:“司正,我家公主素来体弱,快,快去请太医来。”
她的话音未落,适才还站在一旁的少年已十分利落地伸手扶住李檀,迅速翻过她的手腕。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的腕脉上,眉梢抬起,眼底转过点惊讶与未来得及掩藏的深浓兴味:“我还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把到那么细的脉。”
他说着,很自然地从针带里捻出根银针,往她手腕上的神门穴上落去。
银针未至,司正已箭步上前,劈手拦住他,语声凌厉:“你可知道自己学的是什么?胆敢用到公主身上!”
少年垂眼藏住眸底的神色,笑眼微弯,避重就轻:“医毒又不分家。而且我这银针上又不带毒……”
司正眼底寒彻,不欲与他争论,亦不许他轻易施针。
他迅速抬手,令司内的其余影卫去请太医。
影卫们还未动身,李檀已从短暂的心悸中平复下来。
她扶着绿萝的手臂,重新直起身来,对意见分歧的两人轻轻摇头。
“没关系的。”
她抿唇笑了笑,面色在春光里愈显苍白,通透如瓷:“医与毒没有什么分别。”
毕竟,从她出生起。
医也试过,毒也用过。
她的病始终没有什么起色。
都是一样的。
影卫司内的争执也因此停止。
司正对她比手。
那名少年也同样看向她,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睛微眨:“你真这样想?我只是随便说说。”
李檀也看着他。
她猜不到他话的真假,便也不再过多探寻。
仅是对他展眉莞尔。
少年回之以笑,将手里的银针重新缚回雪白的绸缎间。再将针带一卷,利落地收回自己的袖间,像是从来没有拿出来过。
李檀体力不支,便也没有在影卫司里的久留。
在他收回针带的同时,她也轻声对身旁的侍女绿萝道:“绿萝,去备回宫的辇轿。”
绿萝应声,小心翼翼地将她交由其余侍女搀扶着,提裙往影卫司外小跑。
一盏茶后,辇轿停在影卫司的庭院中。
李檀登上辇轿,在轿内端坐。
当轿帘放落的时候,她隐约看见,那名唤作十九的少年正看她。
庭院里春风和煦,吹落棠梨飘雪。
他接了瓣洁白的梨花在手里,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笑,很好亲近的模样。
李檀想。
她养过的狸奴也是这样的。
有时候会躺在地上,翻出柔软的肚皮。
但这也并不代表它喜欢你。
也许,仅仅是感觉有趣而已。
就像是一朵落花,一根春草,同样能让它觉得有趣。
*
影卫司离清和公主所居的华光殿并不算远。
李檀与侍女们回到寝殿中时,天光尚早,御膳房内的午膳还未送来。
李檀微觉疲惫,便更衣睡到榻上,半倚身在柔软的大迎枕上,阖眼想着白日里的事。
直至留在殿内的侍女紫藤捧了两大碗漆黑的汤药过来,如每日里一般,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服下。
汤药极苦,带有助眠的功效。
李檀用过后不久,倦意缓缓上涌。
她也并不抵抗,就这样任由自己斜倚在大迎枕上,浓睡过去。
旖旎春光照进红帐。
李檀在春色里做了个离奇的梦。
她梦见自己曾经豢养过的那只黑白相间的狸奴回来了。
还叼来一枝新开的桃花。
李檀提裙悄然过去,想要俯身将它抱起。
但还未走到近前,狸奴便将叼着的桃花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向着殿门的方向逃离。
眼见着,是一副不打算回来的模样。
李檀不能奔跑,追不上它。
情急之下,唯有匆促地唤它的名字:“小七!”
狸奴没有回头。
倒是远处的横梁上传来少年清润的,天生带着点笑音的语声:“臣的排序是十九,公主记错数了。”
李檀微怔。
桃花,狸奴,殿门,眼前的场景如流水般散去。
她徐徐睁眸,从梦境中醒来。
红帐内光影朦胧。
不知如今已是什么时辰。
李檀坐起身来,拿指尖压着初醒时急遽跳动的心口。
待急促的心跳声缓缓平复,她方披衣从榻上站起身来,循着方才听见的声音,走到殿内的横梁底下。
她拢衣仰起脸,看着雕粱后天光照不到的地方,尝试着唤他:“十九。”
少年本能地应了声。
略想了想,还是从梁上下来,站在她跟前,拿带笑的眼睛看她:“公主有什么吩咐吗?”
李檀也看着他。
他已经换回影卫们常穿的玄色服制,腰间并未佩剑,也不见任何兵刃,加之天生容貌清隽,唇红齿白笑眼弯弯,看着似邻家少年郎那般温纯无害。
并不像是手里沾血的影卫。
但是,他好像还是没能躲过那顿鞭子。
身上除却药草的苦香外,还添了层掩藏不住的血腥味。
令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复又跳得怦怦作响。
少年眨了眨眼,主动问她:“公主要把脉吗?”
“还是臣去请太医来?”
李檀轻摇了摇头。
她微微垂落羽睫,语声很轻地询问:“司正还是对你动刑了吗?”
她一开始带他回来,是为了让他少受一顿鞭刑。
现在想来,好像已没有什么意义。
少年侧首看她,似准确地猜到她的心中所想。
他拿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自己垂落的发尾,猫儿似地半闭着眼睛:“嗯……臣都这样站在公主面前了,公主问这样的话好像原本就没什么意义。”
他带着点期许,带着点狡黠:“公主应当问点更有意义的事。”
李檀想了想,似乎觉得也是。
她从短暂的怅然里带回思绪,轻轻点头,重新询问道:“需要替你传太医过来吗?”
少年简直要叹气。
他撩开衣袖,给她看已经包扎妥当的伤处,语调带着点认真地道:“臣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银针。更不喜欢沾别人的血,也不喜欢别人沾臣的血。”
所以,他自己会包扎。
李檀抬起羽睫,那双乌玉静水似的明眸里难得地泛起些微好奇。
她拿指尖轻抵着心口,避免着过大的情绪波动,语声轻如草叶上的朝露:“那你,想让我问什么呢?”
少年单手将袖口系好。
他笑眼弯起,像是在认真思索,也像是在与她玩笑:“当然是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比如——”
“十九是臣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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