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通过考核被选拔出来的女官,行将把控住的,是李唐的要害,也是那些往日规则的命脉!
当武媚娘踱步在这些答卷之前的时候,一张张答卷的文字跃入她的眼中,怎能不让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百舸争流以破障壁的景象。
哪怕今日的“百舸”,真的只是一个具体的数字而已,但当她试图做出那些改变,也当真有人在另外一头予以策应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依然在此刻涌上了心头。
这些人,是她的栋梁之才啊。
不是李治的,而是她的!
毕竟也只有她,会给这些人以真正属于她们自己的位置。
而在她们前来参与考试选拔的时候,也已默认站在她的身侧了。
就算她们还远不到支持她改朝换代的地步,可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
“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起点了。”武媚娘的脸上闪过了一抹真切的笑意。
此次的考题,自民生农桑、术算、水利、史论、军事五个方面任选其一作答。
在收上那些答卷之前,武媚娘想的是,只要在每个方面她能找到一个人才,她就有把握让对方在前朝走上对应的道路,逐渐在其中真正占据一席之地,算是掘开的第一个起点。
不过好像,她的预计还稍微保守了一些。
不错,农桑一问,能够作答的并不多,大约得到更接近于普通百姓生活的人中去选。
这样的人又不可能参与到这第一批珠英学士的选拔之中,只能在往后看看四海行会中得以进入学馆学习的人里,到底有多少个潜在的人才。
第五个问题的军事,也只有刘旋的这一份答案最是让她满意。
但中间三问,却都有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回答。
就拿第二问来说吧。
术算这东西,从来都不仅仅是弘文馆中学子的必修科目。
在收上来的这些答案之中,武媚娘既能看到算经十书的影子,也能看到那些管家管账的官员家眷在日积月累中得到的经验。
而这其中最让她满意的一份答案,似乎是在全部演算完毕后,才重新用墨笔将最为直接清晰的过程誊抄在了答卷之上,把全盘的数据都毫无遗漏地计算了出来。
打眼望去,真是好一份漂亮的答卷!
此刻的试卷还糊着姓名,让武媚娘无法像是猜出上一份答卷出自刘旋之手一般,猜到这份答卷到底是由谁交出的。
可一想到这等术算之才,或许正能让度支巡官提出的漕运改革展开,又或者是让将作少监的研究进展下去,确保这等要务继续严格把控在“自己人”的手里,她便觉此次选拔珠英学士,简直是她做出的最正确决定。
而选择第三问的考生,应当说是虽少而精。
无论是那份分析水患成因的答卷,还是那份直接针对“盗湖为田”现象的谏言书,都完全不输给朝堂官员的上奏。
甚至……
“她们还更敢说一些。”
武媚娘盘算着(),过两日得带着这两份卷子给有些朝臣看看?()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让有些人醒醒脑子,看看这其中的区别。
或许在她们自己写下这些话的时候,都并没有留意到过这一点,但武媚娘看到了。
那是因为当她们以考生的身份出现在此地的时候,和官场之间还没有那么明确的联系,更是身在关中去指点江南。
所以她们的答案是在解决问题,而不需考虑,自己是不是在其中也有利益纠葛,更不需要考虑,是不是有什么相熟的官员牵扯其中。
有意思的是,其中的一份虽不像是刘旋一般笔势如飞,也算是运笔之时字字发力,让人不难去猜,这份答卷的交出只怕还寄予了答卷人更多的希望,这才让她比这天下绝大多数人都要敢说敢做。
这样的人啊……
武媚娘心中一叹,这不正是她所需要的吗?
至于第四问的史论,原本其实是为了敷衍这个珠英学士选拔对外理由的,现在倒是还真让她有了点意外之喜。
在回答这个问题的答卷里,当先被挑选出来的,正是颜真定的那份答案。
这就很显然是个修编史书的好料子。
方今修编国史所设的史馆,话语权尽归于监修国史的宰相和兼修国史的官员手中,真正位卑而有史才的专职修史之人却并不太能决断大事。
但这个执掌咽喉唇舌的要害之地,总不能始终像是许敬宗所做的那样,为了确保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先一步打击掉在其中地位斐然的政敌,而是该当直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那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武媚娘抬眸吩咐道:“让阅卷之人尽快将科举那边的卷宗批阅完毕,择选其中的优良答卷送到我这里来。”
桑宁当即应声而去。
制举与选官密不可分,加上此次又是糊名首创,凡是有机会参与考核的基本都到了,阅卷量大得吓人,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批阅不完这些试卷。
只希望这其中也能出些学问手腕有可取之处,也在朝中并无背景的人才吧。
武媚娘一边想着,一边将面前的答卷中可评为上等的全部挑选了出来。
到了这一步,已再不必担心阅卷之人对考生的固有印象会造成什么影响,她干脆伸手拆去了这些试卷边缘的封口,看看到底是哪些人通过了她的考核。
当先出现的名字——
“颜真定和殷颐然……”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安定曾经和她说起过颜真定,说的正是她在四海行会中教习。而若是翻阅一番颜真定的背景,实不难发觉她和后者之间的母女关系。
前有为宣扬这珠英学士的选拔,将裴氏母女延请入宫。后有珠英学士的考核中母女一并冒头,在武媚娘看来,当然是个再好不过的征兆。
她们能以这等方式冒尖出头,一手策划了这场选士盛会的天后母女,也合该能够达成自己的心愿!
她也随
() 即怀着更为期许的心态翻向了下一张试卷,看见了其上书写的名字。
“宗燕客……”
武媚娘的目光闪动了一刹,在其中掠过了一抹沉思。
这个名字的出现和这份答卷的优秀,让她忽然之间在心中冒出了一个有些特别的想法。
但还得再等一等,才能看看这个想法有没有实现的可能。
------
不过这个“等一等”,对于天后来说,只是在总揽朝政的闲暇之余催一催阅卷的进度,顺势再将临川公主等人也给派去协助于阅卷。
对于那些参与进制举之中的人来说,却真是一场煎熬的等待。
二月的长安仍有些阴湿的寒意,接连下了两场连日的小雨,直让人在等待之中被闭塞在屋内,更觉心中焦虑。
倒是那关中的农人在田地里接连叩了几个响头,仿佛是在感谢这接连几年的旱灾,终于看到了消停的希望。
不,应该说并不仅仅是关中。
当李清月踏上回返北方的旅途之时,除了官道两旁打眼望去的新绿朦胧,让人只觉迎面拂来的已是轻盈春风外,还有田中育秧的老农往来匆匆,实有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
哪怕以她如今所身处的位置,真正的挑战还在后头,远不到能够松懈的时候,也并不妨碍她在此时踏马漫行,享受这一刻的荆襄春景。
杨明舒打开车窗往外看去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安定公主这副有别于先前的闲适。
“王妃……”
杨明舒抬头打断了侍女的话,宽慰道:“我们既已决定了回去,那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至于回到长安之后到底有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地……”她垂落的目光中有一缕挣扎,又因想到了李清月当日的那句话隐没了下去,“先看看情况吧。”
她不得不承认,安定公主的手段虽然有点过于直接粗暴,但在达成目的上确然有着奇效。
尤其是她对着襄王府放的那一把大火。
对于襄州当地来说,废太子李弘的到来与定居,显然不是什么荣耀,而是一个必须接受的祸端。
在李弘死讯传出的时候,杨明舒就算懒于去打听各方的反应,也觉那其中不会有几人哀悼,反而势必会有人觉得,他为何不能换个地方去死。
现在,一把大火彻底烧去了襄王府存在的痕迹,也一并烧去了当地人对于痨瘵会在此地扩散的怀疑。
那些被火灼烧的痕迹先经历了街巷的清扫,后经历了一场春雨,应该会很快被冲入地底。她们这些曾经住在襄王府之中的人也会被统一带离此地,还这里一个清净太平。
以孙思邈为首的医官更是在此地接连义诊七日,以定襄阳百姓之心。
这等暴力却有效的根治手段,让装有李弘尸体的辒辌车行出襄阳的时候,竟还得到了几声真心的送行。
若是旁人来办此事,或许能让排场看起来更为体面,却绝不会有安定公主所做的那般利落干净。
在对李弘的这件事上,她是如此表现,那么在另一件事上呢?
她说,这偌大一个长安城,为何会容不下一个杨明舒……
“皇嫂还在担心弘农杨氏?”
杨明舒连忙将思绪转回了眼前,却发觉自己好像在方才一不小心点了头,作为了李清月这个问题的回答。
李清月笑了笑,“有些话在当时点火的时候不方便说,现在马车行路当中无人留意到这头,我也不妨同皇嫂交代。”
“你看那弘农杨氏枝叶繁茂,虽有诸多旁支身份存疑的问题,但在关中的地位也确实能算高人一等,可又怎知不是富贵已然到头。天皇陛下先认可了科举糊名之事,本就是有意打压世家气焰,现在我皇兄之死还是受到了有心人的刺激,更是罪加一等!”
“若是我皇兄以襄王身份草草下葬的话,我可能还不敢做出这样的判断,可他终究还是被追赠了太子之位,也就是说,在陛下看来,他当日的顶撞悖逆,是被别人给拐带上了邪路,而不是他自己有心为之。这些话,你应该听得明白吧?”
杨明舒点了点头。
她和李弘接触得太久,不得不在行路途中也戴着口罩,以至于自李清月所在的角度看去,她露出的那双眼睛更显温和,却也不难看到一种清透明白之色。
“你担心他们会希望你以襄王妃的身份,自宗室之中为无后的襄王挑选嗣子,但我看,等到天皇天后陛下真正动起手来的时候,他们就该担心有没有跟你走得太近,招来更深的怀疑了。”
换句话说,自顾不暇的人,哪里还能有这个心力去算计旁人呢?
还是先管好他们自己吧。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将族中女眷用于对外联姻,以维系这份世家大族的尊荣,那么现如今富贵不能再进一步,反要承担罪责,总该是这些官运亨通之人自己来承担才对。
至于杨明舒回到长安之后到底做些什么?
在珠英学士走上朝堂,行将带来一场变革的大好时候,还缺人的地方不知会有多少,她既读过书,也比旁人高出了一个起步的位置,总不会只能闲坐幽居的。
就算只是帮忙编写识字的课本,都是个好用的劳动力呢……
仿佛是察觉到了李清月此刻所想,杨明舒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手抖,想要将那道可以隔绝在两人面前的幕帘重新垂下来。
但眼前之人那副执掌风云的姿态,又实在让人想再看看,她又能有怎样的表现。
“我明白了,多谢你。”杨明舒低声说道。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