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李贤到了此时还不知道突厥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那他也实在是对不起父亲对他聪慧的夸赞。
他们用最为低劣的吹捧技法,将他捧起到了天上,让他满心以为自己真的收获了一个相当可靠的下属。
倘若突厥人能够作为大唐的臣属出战,那么元珍给他提出的分兵建议,可能真的是对上那铁勒的最好方略。
可偏偏,他们不是啊!
他们甚至已经不打算仅仅是消极备战而已,更是要拿他这位大唐的太子去换来一个机会。
骨咄禄看向李贤的目光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更谈不上尊重。
或许其中还是仇恨更多一些。“突厥因大唐的缘故东西两面都陷入了低谷,当年我东突厥的可汗甚至被押解到长安,以一种何其屈辱的方式被你们囚禁,直到死去也未能再回草原之上。”
可他知道,要想达成大业,为突厥找到崛起的机会,他最应该做的绝不是直接杀了李贤来泄愤,而是将他送出去,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你们不仅不加以满足,反而动辄对我们予以指派。”
“那又如何?”李贤试图反驳,“胜者就是有这样的资本。”
可当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又忽然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是啊,胜者有这样的资本……而他很不巧,并不是那个胜者。
所以当骨咄禄和元珍联手在一起,决定再不做大唐附庸的时候,他便没有了任何一点体面可言!
可一个太子不能得胜也便罢了,若是被人作为礼物送到敌方,还要被临阵押解到阵前,以击溃己方的军心,大唐的数十年英名,自他祖父开始征讨四方奠定的中原霸主地位,便真要荡然无存了。
他也更没有颜面去面对他的父亲,还有这些已经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的士卒。
李贤望着面前拦截住他去路的利刃,忽然不知道是从何处来的力气,试图纵马而行,直接朝着前方的利刃撞过去。
可先前就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元珍和温傅又怎么会忽略掉他的这个动作。
多年间身处边境,足以让人将身手和反应都锻炼到相当灵敏的地步。
还没等李贤撞剑自戕,这两把刀就已收了回去,而在这重重围锁之中,他那刚刚催动的马匹根本没有往前的机会,就已被拦了下来。
横空而来的一支枪杆更是直接将他给打落了马下。
落地的刹那,一阵剧烈的疼痛自他的腿上传来,正是那受惊之下奔逃的马匹从他的腿上踩了过去。
而下一刻,就有一只手将他给拎了起来,直接抄起了一旁的绳索将他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在他从那阵疼痛中缓过劲来之前,就已将他捆扎了个严严实实。
李贤倒抽了一口气,随即被一只手扼住了脖颈。
“我劝你还是别想玩什么逃命或者自杀的花招,我们要你出现在铁勒的牙帐之中,就不会给你其他的机会。你要再想折腾什么事情,我
们大可以拔了你的牙齿舌头,敲断你的四肢,反正只要你还活着,唐军远远看着你也还是个人就够了。”
骨咄禄狠厉的声音自他的耳边传来,让本已觉自己已身陷绝境的李贤发觉,他面对的处境可能还可以更坏一点。
而当他此刻连动弹都动弹不了一下的时候,就连求死好像都变成了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
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出征的!
他在东宫里好好地当他的太子,就算让母亲和姐姐把持着朝政,也总比他现在落到这种境地,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偏偏他被父亲所勾勒出的前景冲昏了头脑,一点都没看到此战中的危险,只看到了这其中蕴藏的战功。
现在他便只能以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虚弱声音说道:“……你们不能这么做!”
大唐怎么会容忍这些番邦之人放肆胡来到这个地步。
太子与君王的声誉相连,他们连太子都敢当做礼物送出去,将其以这等荒唐的方式成为俘虏,便等同于是将一巴掌甩在了李治的脸上。
以大唐今日的地位,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我大唐必定兴兵讨贼,将你等叛逆一网打……嘶——”
李贤的话还没能说完,就被一只脚踩在了他的腿上,也正是方才受伤的位置。
阿史德元珍语气淡淡,却分明更是没将他方才的那句话放在眼里:“自古以来只有英雄惜英雄,你这等无能还身居高位之人只会是个笑话。我塞外草原之上信奉的唯有实力二字,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们为何不能这么做?难道只许你一个从未杀过人的黄口小儿领兵数万,却不许我们这些人重新寻回先祖的光荣吗!”
“不错!”骨咄禄拊掌大笑了一声,“若是您这位太子能有在两军相斗之中活下来的本事,或许我等还能勉强高看你一眼,但如今嘛——”
“默啜!”
骨咄禄话音刚落,就见后方的骑兵队伍里走出来个十五岁的少年人。
大约是因草原上的风吹日晒缘故,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孩子真正的年龄还要更小一点。
但面对着方才的一番交战,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点异样的神情,老成到了有些严肃的地步。
“由你去将此人送往铁勒,你敢不敢?”
默啜毫不犹豫地应道:“兄长有令,我有何不敢的。”
比起此前偏安一隅还要偶尔听从大唐号令的情况,当他们发兵尾随唐军而来观望机会的时候,他们好像才真正能以突厥为名。
到了接下这道指令,他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
可对于李贤来说,这就是他的噩梦。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为那些已经死去的士卒哀悼,没有这个精力去为同样死在此地的李敬玄收尸,就已像是块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被送到了铁勒的多滥葛部的牙帐之中。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他该当要以主帅的身份进攻此地,在得胜后堂而皇之地将姓名留在这
里。
然而现在,战事都还没有开始呢,他就已经成了俘虏。
他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浑浑噩噩之中,被人像是当做货物一般上下打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他这才听见一个声音在距离他不远处响起:“好,等我击败唐军之后,便允许你们驻扎在乌德鞯山之下,这两千突厥俘虏,我也可以现在就还给你。”
“至于我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也会办到的。毕竟——”
“你们真是给我送了一份大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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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侃接过斥候的探报,陷入了沉思。
在三方人马分道扬镳各自前进之后,因草原之上消息往来不便,高侃便只和李贤约定,最终会战于独乐河前。
但太子毕竟还是太子,倘若真出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他大可以先往后撤,到时候再想办法报信。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太子确实没有当将领的天赋,在他离开此地大军之中后,高侃都觉得自己指挥起手下的人马来,要比之前顺利得多了。
起码现在,他不用顾虑营地之中的那个祖宗了。
唯独还能代表李贤曾经出现在此地的东西,正是高侃在军中树起的那面帅旗。
当然这种话,必定是不会和下属去说的。
高侃只是对着下头的士卒分派了探查、推进、准备随后扎营材料的一道道命令,也在己方斥候和对面相遇之时,做出了迎敌的打算。
他要先和对方打上一场,确定此次交锋之中,到底是如李贤此前所说的那样,直接安营结寨,拖住他们的脚步,还是——
直接一鼓作气,将对方给击溃!
按说以多滥葛部对草原的掌控,另外两路人马的推进应当也会为他们所察觉,或多或少要分出一些兵力来拖延住他们的脚步,那么前来拦阻于他的兵马未必会多到难以应付。
他也大可以试试,凭借着唐军的重甲和陌刀,能不能先给他们一个教训。
可当斥候将最新的战报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发觉,情况有些不太对劲。
斥候是能估算出对面人数的,若非如此也不叫斥候了。
被他们上报而来的人数,比起高侃曾经预估的数量,要多出了不少。
这个不少,还可能有五六千人之多!
“将军?”
高侃抬手示意身边的曹官将领都先不要说话,让他想想此时的情况。
多滥葛部那边是怎么想的?
这方铁勒部落到底有多少人,高侃心知肚明,若非如此,也不会最终敲定了这样的一个出兵人数。可现在按照他们开赴中军的兵马去推算,左右两路派遣出去的人绝不会太多。
要么只能拦截住一路,要么就是两路都要失手。
这个特殊的情况让高侃不由为之一惊。
这到底是判断失误还是有意为之,他也无法在这须臾之间做出一个
判断。()
“若如将军所说的话,有没有可能,是多滥葛部和仆固部之间达成了联手,所以不必分出人手来阻拦了?”阿史那道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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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高侃回道,“虽然同为铁勒,但这两方之间的关系从来不睦,现在能有机会吞并对方的土地,仆固将军也不会满足于接受对方的拉拢才对!”
“那……”
“不管了,”高侃回答得很果断,“无论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们总得先将眼前的局面应付过去。”
“阿史那道真听令!”
道真当即端正了面色。对于这等塞外交战,高侃的经验远比他丰富,他与其在这里胡乱瞎猜,还不如听从高侃的指令。
“统领一千骑兵,袭扰敌方侧翼。”高侃沉声下令,又在道真行将离去之时提醒,“看清敌方带了多少随军物资。”
“是!”阿史那道真当即领命而去。
这一列整装备战而出的骑兵,并不影响留下的其余部众在高侃的指挥之下有条不紊地架设起了床弩,也朝着后方选定的扎营位置留出快速撤退的通道。
草原之上残存的石丘石堡,还未随着开春而重新得到启用,也正成了高侃规划戍防营地之时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
虽绝无可能和正式的城关相提并论,但面对的是铁勒诸部这等并无攻城器械的蛮夷铁骑,也已足够了。
……
多滥葛部的首领眯着眼睛朝着远处看去。
此前突厥人将大唐的太子送到了他的面前,让他在将信将疑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时,对于唐军此番的兵力有了不小的怀疑。
若非突厥人同时送来的四百具甲胄着实精良,李贤那随身佩戴的太子印绶也不似作伪,他几乎要以为,这是有人来草原上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可在今日他又发觉,有问题的只是这位唐军太子,而不是大唐的兵马。
两军未到近前交战,呼啸破空的巨箭便已精准无误地横空百余丈,拦截在了第一列冲阵的骑兵之前。
有倒霉的铁勒勇士来不及停下来,被撞了个正着。
一时之间中箭倒地和被阻滞摔倒的各有不少,好一番人仰马翻的场面。
也便是在这片刻的前军紊乱之中,一支身披轻甲行动迅疾的骑兵,便自侧翼杀奔而来。
“立盾!”首领只朝着那个方向转过去了须臾,便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了前方。
但显然更快的,还是唐军的第二波重弩。
骑兵倒下露出的空缺还没能及时被盾牌给挡上,就已有一支支绑在重弩之上的弩箭破空而来,射中了后排的铁勒兵马。
与此同时,阿史那道真一枪挑开了拦截的铁勒将领,直朝后军方向意图杀出一条血路。
铁勒兵马来势汹汹,也比之高侃所预估的人更多。
为了确保他们真能将扛住敌方的进攻,拖住他们的脚步,给其余两路以攻占铁勒后路的机会,阿史那道真必须按照高侃所说的
() 那样去确认,铁勒到底带了多少物资同行。
在这千骑冲阵的同时,他也想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机会趁机往那其中放一把火!
高侃并非直接撤军扎营,而是先以唐军重弩对来犯的铁勒做出阻拦,也正是在给道真提供趁乱行事的助力。
事实上,道真的率兵入阵远比他所预料的还要顺遂得多。
若说铁勒人的骑兵条件优越,比之吐蕃强盛得多,这一点不假。
但在这行军途中他们的队伍,却完全不像是正规的军队。
他们试图往前,直接凭借着人数优势给唐军以一记重击,而阿史那道真要做的,就是以攻代守,拦截住他们的去路!
多年间位居御前没让人放松对于武艺的训练,反倒是让他在和北衙飞骑的较量之中学会了如何寻找敌人的漏洞。
就在这一刻——
“机会!”
阿史那道真默念了一声,下达了全军转向的信号。
这些铁勒人没能将他给拦截下来,反而被冲撞得一片哀嚎,又被腰弩射倒了一片,让他终于打开了通往后方的道路。
按照他的计划,前军依然在和唐军的利器纠缠,只要他能抓住时机,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前方的那道拦阻,他想要达成的目标便越发有了希望。
就算铁勒人的调兵速度够快,阻止了他的行动,以他杀奔而来沿途打开的局面,凭借这些轻骑,要想撤军也不难。
可也就是在此时,阿史那道真下意识地朝着铁勒中军方向看去了一眼,以看清楚那头的动向。
然而落入他眼中的,不是朝着他们这群在侧翼骚扰之人杀来的兵马,而是一面面岿然不动的铁甲与铁盾,以一种很少出现于塞外兵马之中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更为特别的是,被这些铁甲铁盾所簇拥的,不是此次统兵的多滥葛部首领,而是……
“吁——”
阿史那道真一把撤住了缰绳,想要在这马匹减缓速度的刹那,看清楚那头的情况。
但这样的快速冲阵和交手之中,他显然没有这个停下来的资格。
“将军!”
道真凭借着本能和士卒的提醒,躲过了那杆朝着他挥来的利刃,一把将枪反手甩出了道锋利的弧度,将这发觉他心神失守的敌人给斩落了马下,而后快速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根本没有一点迟疑的机会。
若因此而分神,出事的就会是他和他后头的其他骑兵。
可也正因为他在那惊鸿一瞥之间看到的身影,他知道,他已无法再继续往前了。
“撤兵!”阿史那道真高声疾呼下令。“速速撤军!”
在发出这个信号的同时,他自己已是快速调拨了马头。
这些跟随他行动的骑兵对于他的这个决定其实相当费解,毕竟他们还没能达成他们需要做到的事情。
只是这既然是将领做出的决断,他们也自然该当遵从。
也好在,正如道真所预测的那样,他们要想走,这些铁勒人根本拦不住,也让他成功地自侧翼退出,随着一并后撤的战车床弩一起,退入了这片作为唐军戍防之地的营地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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