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该多谢仆固将军的。”阿史那道真有别于白日的迫切求援语气随即在仆固乙突的耳边响起。“多亏了您让我所住的营帐距离您并不算太远,要不然我还没有这样的机会!”
在这正面相对,以武器胁迫于这方铁勒统帅的举动中,借着主帐内一闪而过的灯火,仆固乙突能清楚地看到,在道真的眼中,是何等孤注一掷的情绪。
也让他陡然意识到,他说的太子无妨于此战,或许并不仅仅是在转达高侃的话而已。
阿史那道真将刀往前又凑了凑:“请仆固将军迅速调兵。当然了,您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和我在此时双双赴死,而后等到安定公主前来坐镇北方之时,由您的继承人和她较量个高下。但我想,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仆固部应该没有这个资格,再说什么好好考虑了!”
“你!”这一次语塞的换成仆固乙突了。
仿佛是唯恐他在突然被人这般挟制的情况下,没能听清楚自己的话,阿史那道真又重复了一遍:“请您——速速调兵。”
“我大唐的将领为敌军所俘虏确实难看,但您作为仆固部的首领,作为金微都督府的都督,却被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所挟持,若是传了出去,其实也不太好听吧?”
“以己度人,您真的希望看到这样的一幕吗?”
他当然不希望!仆固乙突冷笑了一声:“好,我记住你了!你最好是庆幸,自己在战后能够得到有人作保,否则我到时非要上奏参你一本!”
他没再管道真如何作答,而是在听到营帐之外传来了自家下属的声音后吩咐道:“令全营速速着甲佩剑,起身拔营,与高侃高将军会合!”
他以指尖指了指还被架在脖子上的那把剑:“现在可以将它挪开了吧?”
阿史那道真没有动作:“还是再委屈仆固将军一会儿,反正这夜色昏昏,您的那些下属也看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仆固乙突气结,只觉自己满腔的怒火都要涌到了头顶。
他在草原盘踞一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偏偏阿史那道真就是能以这等浑不要命的方式举刀在前。让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让人朝着此人放箭,他也能在自己死前,拖着敌人一起去死。
跟这等不要命的人根本没法讲道理。
而仆固乙突又很快发现,今日的意外何止是
() 阿史那道真前来劫持他这一出。
他敏锐地发觉,外头让人拔营起行的声音里,赫然还混杂着一些其他的动静。
他朝着阿史那道真看去,便发觉对方也正留意着这个特殊的声音,甚至在忽然之间拽着仆固乙突往外走去。
刚刚掀开营帐的帘子,就有仆固部士卒匆匆来报:“都督!有人袭营!”
仆固乙突的目光已经冷然地转向了那动静传来的方向。
这昏昏夜色显然并不只是适合于阿史那道真劫持主将的行动,也很适合——
袭营!
“全军戒备!迎敌!”眼见阿史那道真相当乖觉地撤去了那把刀,给他让出了指挥的空间,仆固乙突也顾不上计较方才的事情,直接接过了随从递来的披甲,匆匆翻身上马。
那袭营之人领着三五千人抢先发动进攻。就算还有人数的劣势,也在这一出先手之中并不剩了多少。
更为麻烦的是,当先遭到袭击的,正是他军中最为弱势的一部分兵卒!
这些人的死伤或许不会让仆固乙突伤筋动骨,但他们的死亡却势必会让军中的士气先迎来一场打击,也让他试图调兵应战变得有些艰难。
谁有这样大的胆子!
先被阿史那道真催生出的怒火,随着这另外一出意外的到来变得愈发炽烈。偏偏道真的身份让仆固乙突根本不敢直接拿他开刀,也只能将这份愤怒发泄在这个袭营之人身上。
当他得到下属报信,这袭营的主将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后,仆固乙突直接催马带着亲卫杀奔了过去。
可若让这袭营之人自己来说,他是真没觉得自己在何处占了便宜,反而有些叫苦不迭。
在此前阿史德元珍的分析之中,仆固乙突此人和他们东.突厥一般,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未必会和他们一样真的反了。在他们已然选择和多滥葛部做交易后,必须将其铲除。
也正好让这漠北的局势乱得更彻底一些,以便让他们能在随后找到一块最合适驻扎的地盘。
那便不怕仆固乙突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怕他真将自己当成了忠诚于大唐的战将,积极主动地朝着多滥葛部的腹地进发。
阿史德元珍的分析没有出错。
当骨咄禄的弟弟默啜自多滥葛部借到了足够的人手,还将那两千突厥俘虏拿到手后,没有直接去和兄长会合,而是朝着仆固乙突的方向前进,也正发觉了对方消极怠工的状态,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夜晚袭营的打算。
但让他格外费解的是,明明在正式动兵之前,对方的营地之中都没有任何一点特殊的响动,只留下了最外一圈巡营的士卒,却在他抵达此地的时候,营地的各个方向都有人被直接唤醒了过来。
哪怕这些人并不能算是对于有人袭营有备而来,但少了从入睡到醒来备战的过程,默啜手底下的劣势,便真的变成劣势了!
仆固乙突直冲着他杀奔而来,更是让此地铁勒人的凝聚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达到了巅峰。
默啜当即意识到,他想要直接给仆固乙突造成极大损失,让其不得不退兵的想法,已经无法实现了。
真是见鬼!
虽然说身居草原上的各方有极高的警觉并不少见,但这等明明不像是有备而来,却又成功拦截住袭营的操作,还是让默啜在心中大呼难办。
但这个尚且年少的东.突厥王族并不是那等知其不可,还非要去做的人。也宁可放弃在当下还占据着的仅存优势,直接下达了退兵的指令。
一次不成还可以有下次,可他若是将那些好不容易从铁勒人手中索要回来的同族给丢了,那才叫做大麻烦。
好在,是他先发动了攻击,以至于在他领兵退去之时,仆固部士卒的尸体和那些未被完全破坏的营垒,还充当着他和对方之间的屏障,正能够将追击的队伍拦上一拦。
这些人也无法确定,在前方依然昏沉的夜色之中,他到底有没有准备着什么伏兵等在那头。
最终还是让他成功走脱。
不过,非要说的话,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仆固乙突接过了下属递过来的武器,借着营中的火把看清了上面的烙印。
“多滥葛部的武器……”他磨了磨牙,语气里杀机毕露。
这袭营的队伍撤走得再如何快速,在先声夺人之际,也当真是杀了他这边的不少人。偏偏在这个并不熟悉的作战环境中,就连仆固乙突也不敢过分冒险,给了对方逃走的机会。
“我甚至还应该感谢你的。”阿史那道真刚刚走到这交战的中心场地,就见仆固乙突以一种略显微妙的眼神看向了他。
要不是阿史那道真毫无顾忌地干出了劫持他的举动,还让他不得不直接下达出兵的指令,这营中的士卒绝对没这么快清醒过来。
在对面的这出袭击中,势必要遭到更大的损失。
“仆固将军说笑了。”
“我没在跟你说笑。”仆固乙突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前的冒犯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必须告诉你,我这次出兵不是因为你代替高侃来向我求援,而是因为我要告诉多滥葛部的那个混账,我仆固乙突的大军,不是那么好偷袭的!”
阿史那道真顿时惊喜不已。
他才不管仆固乙突到底是不是死要面子,这才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他只知道,倘若这一路大军能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调转方向,朝着高侃所在的那一路援助,那便大有可能直接对着当日来袭的多滥葛部大军做出反击。
只要能挽回战局的损失,谁管仆固乙突是用什么名目出战的。
仆固乙突也随即正式地下达了指令:“让士卒休整一夜,将今夜阵亡士卒都给就地埋葬,明早大军用过早膳后便出发!”
目标,正是那头的主战场!
当这句话宣告在营中的时候,阿史那道真只觉自己心中的包袱轻快了不少。
郭待封那头的援兵能否在收到报信士卒的通传后尽快抵达尚且未知,他这边却是必定能在五六日
内抵达高侃所在之处了。
以高将军的本事,还守得住!
……
但他并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对他来说还能够安睡的晚上,高侃望着营防之外那片月光之下的景象,脸色却越发难看了起来。
自前日开始,在铁勒那头的兵卒数量就迎来了一出突飞猛进的增长。
以高侃的眼力并不难看出,这些人不是多滥葛部的成员,只因他们在扎营之时没有完全遵照于对方的管控。
与其说这些人是多滥葛部的下属,还不如说,他们只是来响应号召作战的。
更让高侃确认了这一点的,是那架装载着太子的囚车,被铁勒人专门悬吊了起来,以便身居其中的李贤能够像是个被人随意观赏的货物一般,被这一路路到场的队伍看个分明。
这些人……这些人或许并不能发挥出多么强横的战斗力,但当他们聚集在一处的时候,对于高侃这边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当大唐处在强盛地位的时候,这些连铁勒内外九姓都算不上的小部落,只会遥尊大唐天子为天可汗。
可当大唐的太子被以这等荒诞的方式俘虏、展览,大唐的将领与士卒只能筑造营防死守的时候,他们当然更愿意倒向“更为强大”的多滥葛部,试图凭借着这次合力进攻,以表现出他们这些草原英雄的本事!
高侃攥紧了手中的弩机。
他看得很清楚,在对面那片环绕着囚笼而空出的地方,一面面陆续到达的军旗都被树立在了那头,俨然是一派——
誓师出征的模样。
只怕是助力已然到齐,要发起一场最为凌厉的进攻了。
在将阿史那道真派遣出去求援后,高侃失去了一路可以从旁协助的副手,在指挥上的考验会更大!
他知道,他在此刻自顾不暇的时候,是真的更没有资格去管李贤的安危了。
而在距离他也不过数百丈的位置,李贤又何尝不是面临着一场要命的挑战。
被这草原之上的野蛮人以这种无礼的目光打量,已是对他而言的莫大折磨。
近日的食水匮乏更是让他发起了高热。
他昏昏沉沉,也听不明白下头的那些人在说着他们的方言时,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其他人听得懂。
一个铁勒人忽然兴致勃勃地朝着多滥葛部的首领建议道:“叶护,你说这大唐太子对对面的高将军起不到什么威胁,那——若是拿他来祭旗如何?”
他们还从没拿一位太子来祭旗呢。
这可真是再新鲜不过的体验,也是将那大唐的脸面直接踩在了脚底,以预祝他们的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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