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新罗王金法敏前去洛阳?
意识到这句话中的分量,许穆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若我没记错的话,公主在半月前还曾经说过,卢升之来信告知于您,新罗的大将军金庾信在今年病故,这对君臣甥舅之间最终也没落到彼此猜忌的地步,姑且算是得了善始善终。”
“但金庾信去世,新罗境内便又少了一位久负盛名的统兵将领,更没这个本事和大唐叫板。公主的这一出观礼邀约,算不算是趁火打劫呢?”
李清月坦然答道:“与其说这是趁火打劫,还不如说是我给他一个机会见证历史。他若不来,往后的日子才算是难过了。”
她对上了许穆言若有所思的脸,笑容中多出了几分愈发不加掩饰的张扬:“你觉得,我说的观礼,是观的什么礼?”
许穆言没有当即答话。
她平日里自认算是个聪明人,尤其有个经商的好头脑,但在安定公主发出的这个问题面前,她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一阵的堵塞,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句话给直接说出口。
虽然这好像,已经是她们这些心腹之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了。
她的一时无言,也是因为太过于期待看到这样的场面,而不是不敢去想。
安定公主在近来明为改革漕运,实则调度府兵的举动,她也全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她在离开洛阳之时告知下属的暗示……
全都指向了一个在镇国公主之上,还要更进一步的目标。
到时候洛阳城中会否需要安定公主引兵前往,做出武力镇压,她尚不清楚,但她知道一件事。
许穆言推了推自己的眼镜,“等到观礼之后,我在这漕运之上的贡献,是不是还能换到点升官的机会了?”
“您也是知道的,我那个病得已快下不去床的父亲倒是和天皇陛下学到了点本事,愣是还能在鬼门关前再留两年,若我能以从龙之功再在朝堂之上站稳一些,我还想跟他说一句话呢。”
李清月瞧了眼她那个促狭的表情,便觉那绝不会是一句好话。“你想说什么?”
许穆言眨了眨眼睛:“自然是告诉他,比起他之前担心自己致仕病故之后的身后名,这才真正叫做一代新人换旧人。”
这话自许穆言的口中说出,似乎还有那么几分父女相斗的幼稚,但在那句“一代新人换旧人”里,又分明还有对着眼前之人的期许。
李清月之前就评价过,或者说并不仅仅是安定公主评价过,由许穆言倡议的漕运运脚费用这个东西,一旦集聚各地税赋,必然是一个相当危险的金融游戏。
现在是因为安定公主亲临河南道的支持,才能让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得到厘清,但朝堂之上,原本的户部和她这个度支尚书之间,势必还会有一场较量,以减少各方举措推行之中的桎梏。
可如果……如果朝堂之上的局势,能赶在此时再变上一变呢?
她一直觉得,安定公主就算身负镇国之
名,也始终要受到那位皇位之上的天子禁锢,将四海行会中种种本可以推行四方的发明,都给暂时藏匿起来。()
那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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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因天后取士而进入朝堂的女官,所代表的也仅仅是那些最容易走到此地之人的身影。她们本可以有一条更为光辉灿烂的前路。
只要,再僭越一步罢了。
李清月将笔搁在了一旁,持着那封已然写完的信离席而起。
在这个正面相对中,许穆言远比方才更能看清李清月眼中的神情。
前几日查抄在航运中动手脚的当地富户,在她以镇国公主名号下令的时候,那双犀利的眼睛里已有了一点愈演愈烈的火光。
而现在在这双眼睛里,她看到的正是一片星火燎原。
“那就要希望许相没被吓出个好歹来,等着你自己和他说了。”
李清月的目光朝着窗外望去,像是也在看向更远的地方:“让我们等等洛阳城里的消息吧。”
快到她们谋定而后动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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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洛阳的李元轨又哪里知道,在这洛阳城外的中原腹地,早已有一把把利刃指向了他。
他还在忙于将甲胄运进洛阳,以备这出改换天子的大戏呢。
萧妤对他的提醒一点都没错。
若只觉得天后在洛阳城中的积累,就是以协助周王这个洛州牧管理此地的政务,那确实是小看了她在此地的权力渗透。
那些商人早年间就因天后给出的优待驻扎在此,联合着当地有头有脸的富户士族,形成了一股盘根错节的势力,就如萧妤所说,像是一双双窥探各方的眼睛。
若非他恰好与几位商会人物在长安之时有过往来,怕是真要因为近来频频“送货”的举动,而遭到旁人的怀疑。
饶是如此,在听到洛阳元氏似乎已留意起了商队进出的消息后,他还是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一阵,暂缓自己的脚步。
但他的这份“付出”和提心吊胆的处境,显然是有意义的。
在他陆续将可用于数百人的兵械运进洛阳后,他再一次去拜访了萧昭容,就将这份先一步筹备在手的底气,展露在了对方的面前。
若单只看他这里的八百兵甲或许还不太多,相比起自长安调度前来洛阳的北衙精兵,简直是相差了太远,但别忘了,在他们这些亲王各自所怀的心思被暴露出来之前,为了先将李贤扶持到那个位置上,他们之间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
换句话说,得将这数位亲王所拥有的实力全部放在一起,才是他们此次对抗天后,甚至是天皇的资本。
眼下所拥有的也还不是全部。
更何况……
“谁会想到,废太子有必要掌握一支这样的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呢?”
李元轨在萧妤的面前,丝毫都没有掩饰自己对于李贤的利用之心。
谁让他如此坚定地相信,以萧妤对于天皇天后的怨憎,她绝不会希
() 望看到(),李贤会顺遂地登上皇位?()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成为那个最后的赢家。
从萧妤在听到这话后的神情里,李元轨也能确定,他的这个猜测应当没有出错。
就是……她的回话实在是有点不中听。
萧妤促狭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很有高祖遗风啊。”
但在这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后,她又忽然话锋一转:“行了,既然你已将诚意表现到了这个地步,我再说什么仍要考虑,就未免太不明白何为时机了。”
“不过,宫外的事情我能帮上你的不多,最多就是为你和兰陵萧氏牵线搭桥,但能否说动他们为你所用,成为你的外援,得靠你自己的本事。你应该知道,他们名义上说什么还与我有往来,实际上早不似当年一般,能被我以利益驱动了。”
李元轨颔首,并未对此有何失落:“我明白。”
萧妤端正了几分面色:“但宫内的事情,我倒是能帮上你一些。”
“当年——河东郡夫人轻信了陛下给出的消息,贸然与上官仪等人合谋,意图废掉天后,却让自己成了叛逆之人,还被禁军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可不能在今日由你我重蹈覆辙。”
李元轨精神一振,只觉萧妤先前的考验和说话难听,都已被这句“你我”说法中的合盟给掩盖了过去。
“确是如此,不知……”
“我与你直说吧,天后执掌六局二十四司多年,从明面上来看,她是早已将宫中整治成了铁板一块,但也未尝没有缺漏之处。”萧妤此前有些冷寂苍白的脸色里,也闪过了一缕激动之色。
“我的两个女儿并未在宫外开府,宣城倒是时常奔走在外,但义阳却是长住宫中,借着为她们安排随侍宫人的名头,将人手安插入内,或者是将能为我所掌控的人放在良家子的选拔名列之中,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办到。”
萧妤垂眸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既要图变,就得知道宫中的情况,这些人手门路我都会暂时交给你。”
但她又忽然阴沉下了面色,死死地盯着李元轨,直看得他觉得后背有些发凉:“不过你最好别忘了,我能将人借给你,也就能留下后手,若是你在达成夙愿之后不能兑现对我的承诺——”
李元轨满不在乎地应道:“那你大可放心,倘若此事功成,我必定记下萧夫人鼎力相助之恩。”
现在的口头承诺他可不会少给。
有兰陵萧氏的助力,要想避开元义端和葛萨等人的耳目,将更多的兵甲送入城中,应当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必须尽快在那些“扶持”李贤上位的亲王中,取得毋庸置疑的领先地位!
“你最好不要现在就露出这等胜券在握的表现。”萧妤敲了敲一旁的桌案,拉回了李元轨的神思。“我不介意再多提醒你一句,安定公主北伐讨贼,也不过用了半年的时间,这次前往河南道,应该也不会滞留太久。你们剩下的时间,应该已经不多了。”
李元轨顿时面
() 色一紧:“你知道她大约何时折返吗?”
萧妤扯了扯嘴角:“按照宫中的说法,至多也就一两个月。”
若按照李元轨告知于她的计划,在这一两个月内,他们这些亲王需要让李贤逼宫篡位,再由他们这些亲王中最有本事的那一个,将弑父的骂名扣在李贤的头上,还要将天后和安定公主都算在这谋逆大罪里。
等到他李元轨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自然能以皇帝的名义号令天下,将天后和安定公主的余党给铲除干净。
所以他剩下的准备时间,可当真是不多了。
而要让李贤走到逼宫这一步,李元轨也显然还需要再多做一些准备。
人手这东西,已经在天后的许可之下,由她萧妤顺理成章地移交到了李元轨的手中。剩下的事情可就得由他自己来做了。
要是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那他们的这个谋逆可就太过可笑了一点,不是吗?
李元轨面色沉沉地离开了萧妤的府邸。
他也没忘记,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有一件事需要解决,那就是韩王李元嘉的立场。
那家伙能支持李贤,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皇陛下对他有托孤之念,再加上,李贤也确实要比李旭轮更有承接皇位的担当。
在最开始募集人手的时候,李元嘉作为皇室的德行标杆,也有其重要的意义。
可是,李元嘉不是他的同路之人。
若是让李贤以过分名正言顺的方式接下这个位置,甚至是让天后直接成为李贤的助力,那就和李元轨所预想的情况大相径庭了。
他必须确保,李元嘉不仅不会是他的阻碍,还能在李贤篡位一事上再推一把!
太宗皇帝在这皇位争夺面前,尚且要做到不顾亲情,杀兄屠弟,他李元轨——
也同样不必顾及那么多!
……
李贤焦躁不安地在府中走了个来回。
昨日,他府上负责采买的仆从自市集上带回了个坏消息。
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他领兵征讨铁勒而后战败的消息,本已基本被冲淡了下来。
毕竟,在市井之中,百姓所要讨论的东西多不胜数,又何必再将一件相距如此之远的战况给反复提及。
再加上他为了休养腿伤,大多数时候都是深居简出的状态,更是有意在民众心中淡化他此前的形象。
哪知道,意外终究还是来了。
东都洛阳的商人里,自有一批喜欢投机之人,觉得那关外的受降城难保不会在数年后发展壮大,凭借着其震慑草原诸部的实力,将边地的马匹和毛皮买卖给彻底统筹在手。
若是安定公主有意将一部分利益让出到四海行会之外,给他们这些提前为受降城投注资金的人,那么从长远来看,他们所获得的收益必定不少。
先一批前往域外考察的商队在三四月里就走了个来回,这一次去的便是更有分量的详谈之人。
而这些人带回来的,并不仅有塞外
的皮毛样品,还有……一份碑文拓印。
正是安定公主留在碛口的那一座碑铭。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好事之人,哪怕明知此物上的有些字句若是传扬出去,是在得罪天后所出的前太子,也依然唯恐天下不乱地将其分发了出来。
铁勒俘虏太子一事,当即来了一出旧事重提。
“他们说他们的,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李元轨压下了脸上一闪而过的喜色,以长辈的口吻朝着李贤说道。“你看看你那个弟弟,明明有大好的机会坐到太子的位置上,却在这等时候找了个借口跑了,说是要去长安找书。”
李元轨冷笑了一声:“他开什么玩笑!此前关中粮食吃紧的时候,贡举制举有数次是放在洛阳举办的,此地的弘文馆内藏书就算不如关中,对于周王来说也是绰绰有余了。何况,他若真有这般好学的话,为何早不读出个名堂来?”
他朝着李贤安抚道:“你切莫担心,要我们说,你比他有担当得多,稍有名声上的起伏,往后总能修补的。”
李贤笑不太出来。
哪怕他今日拿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表现,他也完全无法忽略掉,在他步入宫中探视父皇的时候,宫人朝着他看来的表现与平日大为不同。
那些令人芒刺在背的目光,在他和父皇的私下相处中,都好像还倾注在他的身上,让他在交谈之时多有走神的情况发生。
何况,他就算没因此从父皇的口中听到一句责问,但也没从他那里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啊。
“你怎么说话的。”越王李贞出声,打断了李元轨的话,“照你说的竟好像我们是因周王不愿担责,才在退而求其次之下选择了雍王。但我等本就是因立长立贤,才聚集在此的,没必要谈论于周王。”
李贤颇为感动地朝着李贞投去了一眼,这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了下来,有些忐忑地朝着在座诸人问道:“敢问诸位,眼下的情况,该当如何做为好?”
他留意到,韩王李元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尤其是对李贞说出的话有些不满,但被同在此地的胞弟李元谨给拦了下来,便只能继续坐在原位。
他只出声回道:“此事还是要问问陛下的想法。”
“这是自然。”李元轨没让李元嘉再多说下去,“关于立储一事,若能少些风波自然是最好的。但此事实在是拖延不得了……”
他欲言又止地朝着李贤看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话说出,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不知雍王今日去探视陛下之时,他的身体如何?”
李贤捏了捏指尖,费力地让自己回想着彼时的情况。
大约是因为阿耶病得已经太久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确定,从去年到今年,父亲的病症是不是又已有了恶化。
但想想他在离开阿耶寝宫之时,恰好见到的太医愁苦无奈之色,他心中又已有了一个猜测。
“……夏日湿热甚重,阿耶的风疾应当是又有加重了。这几年间他吐了几次血,就连孙神医都拿他的情况束手无策,只
怕是……只怕是当真不太好了。”
李元轨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和他自萧妤给他的人手处听到的消息差不太多。
只是陛下的疾病实在已不太能用常理来形容,让他总还存有几分顾虑。
可想想看吧,无论是当日自长安起驾之时所见的景象,还是近日陛下一直缺席朝会的情况,都实在不像是个还能岁数长久的症状。
那么到底是病重将死,还是病重到无法打理朝政,根本就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病人,又怎么还能做这大唐的陛下呢?
他转头朝着李元嘉说道:“劳烦韩王近日入宫一趟吧,既要名正言顺,总该将雍王被敕封太子的诏令拿到手里。届时才好让我等进一步把控住洛阳关隘。”
李元嘉本不想如此主动,可周遭众人的目光都已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一旦他自天皇陛下处求来了能让李贤登基的圣旨,这些以匡正社稷为目标的兄弟、子侄,就会凭借着他们在洛阳和周遭积攒下的兵甲与人手,将洛阳守军收编麾下,坐镇洛阳八关。
如此一来,因安定公主的兵力大多分布在边疆,在仓促之间根本不可能攻破洛阳。
等到登基之事尘埃落定,她若再有妄动,便是意图谋逆,没有了反抗的资格。
再有四方各州的响应,又是一出助力。
或许……他真不应该再有犹豫了。
这便是对大唐来说最好的结果。
他应道:“那好,我明日就入宫求见陛下。”
一想到韩王此次入宫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李贤本还故作姿态的谦让都已在此时被丢去了九霄云外,匆匆上前握住了李元嘉的手:“一切就有劳皇叔祖了。”
当次日的朝阳升起之时,在李贤府中的侍从都能看到,李贤少见地将面容之上的郁气一扫而空,甚至起了个大早,只希望能尽快自韩王处得到那个好消息。
但先前的那出碑拓流言,又好像是始终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刃,让他在雀跃等待之时,难以避免地时而露出一抹愁容。
“不……我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
被这些皇叔皇叔祖所拥戴,李贤心中剑指皇位的意愿一日强过一日,极力说服着自己要稳下心神。
可他自早晨等到了夜间,竟然始终没能从韩王府那头等到消息。
倒是霍王李元轨带着韩王的弟弟鲁王李元谨,在宵禁的暮鼓之中忽然找上了门来。
后者的脸上还写满了焦急之色。
李贤听完了这两人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你们说——韩王没有回来?”
“不仅没有回来。”李元谨颤抖着嘴唇,“还是在入宫之后杳无音信的。”
“若只是如此,我们还能说,或许是天皇陛下将韩王暂时先留下来了。”李元轨接话说道,“偏偏我们的人还收到了另外的一条消息。”
他随即附在李贤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让李贤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你是说真的?”
李
元轨眉头一挑:“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有什么必要诓骗于你!我等现在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李贤咬了咬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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