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长安的武承嗣等人还对其一无所知。
他们自觉小心地搜集完毕了用于点火助燃的种种物事,又将从他们暂住之处前往太庙的路线又往复走了数遍。
所幸,长安的宵禁比起数年前,那可真是松懈了不止一星半点,让他们在往来探路巡查之中,已算是将该当如何行事给摸了清楚。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都在相助于他们,希望他们能够借此立下大功,从此富贵无极,这长安城中竟是接连的两日阴天,还是无风的阴天。
当夜幕降临之时,本应当空的一轮皓月,已完全被阴云所笼罩。
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带上了随同一道引火的下属,按照他们此前在里坊边角预留出的路,小心地越过了院墙,在避开了这一带的巡逻后,小心地朝着皇城摸去。
却并未留意到,在他们有此举动的同时,在他们相邻的院落中正住着监视他们举动的人,直接尾随在了他们的身后,又专门分出了一人前去报信。
这些人若要在他们得手之前便做出阻拦,恐怕也并非难事,但他们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还有意引开了附近的报时戍守之人。
武承嗣这边,就只觉他们的一切行动,都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今夜的正式动手,让他的心跳比起前几日踩点的时候不知要快上多少倍,甚至让他有些担心,自己会因短暂的手脚失控,直接从院墙上摔跌下来,发出什么会让人察觉端倪的动静。
但他最终还是站在了太庙之前。
长安禁宫先是因唐和帝的病情,被搬迁到了蓬莱宫内,后被遣散了一批宫人,现在又因圣神皇帝在神都即位,又调走了大量的人手,变得更加冷清了。
而位处于禁宫一角的太庙,也就更是只有零星的灯盏还亮着,昭示着其中还有少数戍守之人。可乍一眼看去,已是好一派香火寥落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老天赐予他们的最佳点火时机。
“快!”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将引火的东西都藏在帘帐之下,让火势扩大的时候,将这些东西尽量烧个干净。”
那些留守此地的,也早被他们打晕了,就当他们是因玩忽职守而错过了火情就好。
至于他们这些人,自然是要在火起之时就尽快撤离。
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前景便格外激动,武懿宗在碰燃火石的时候,还接连地两次手抖,险些没能将自己这个角落的火给点起来。
但他一看到距离最近的一个方向已燃起了火苗,当即深吸了一口气点着了火
。
硫磺粉迅速地冒出了火星,发出了一股刺鼻的气味,又快速地将其传递到了火绒之上。
武懿宗匆匆后撤,就见那覆压在上头的庙帘,已被骤然上窜的火舌给直接从头舔舐到了尾。
得手了!他这边也得手了。
他赶紧凭借着先前约定的情况赶到了集合的位置,便听到了武承嗣的下一句指令:“我们走!”
皇城失火的动静太大,就算再如何守备松懈,恐怕也会很快招来巡卫士卒的查探。
他们没有这个机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回到他们先前落脚的地方。
但他们现在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唐和帝在世之时,便给当今太子敕封为镇国安定公主,也在这长安城中开始修建镇国公主府,选址正在太庙隔壁的崇仁坊,也是此前长孙无忌的住处。
这座公主府只完工了一半,便已空置了下来,因武清月已搬入洛阳东宫之内,怕是没有了重新被启用的机会。
太子显然也并不太在意,自己在此地还有这样的一座私宅,便没有留下人手在此地,却也恰恰让这里,成了他们可以暂时躲藏的地方。
留守长安的士卒没有这个胆子搜索镇国公主府,很有可能也想不到,他们这些人会选择躲藏在这个近在咫尺的地方,以便观望事态的随后发展。
等到搜捕往外扩散的时候,他们再逃回住处不迟。
可武懿宗刚刚迈出他们从里面打开的宫墙小门,意图窜进邻近街坊的时候,他竟看见了这样的一幅画面。一支支火把点燃在他的面前,形成了一道对他而言不可逾越的天堑。
那些手持火把的,正是装束精良的皇城守军。
而在他的背后,已是大火熊熊的李唐太庙。
……
“天下何曾有过这等荒唐之事!若是陛下不愿敕封李姓子弟为王为公,奉行二王三恪之道,那也合该善待李唐宗庙。”
“昔年汉光武帝刘秀登基之时,因他已出前汉君王五服,为使登基名正言顺,便既有世庙,又有尊奉前朝的高庙,今日陛下虽不是此等情况,但也合该给世人看看,您既为天子,便有容人之量,不至于介怀此物。”
武曌朝着下方诸人看去,只见武承嗣等人大约是在从长安被送回洛阳的途中遭到了不少苛待,看起来个个精神不济脸色发白,却好像还浑然不觉自己末路将至,朝着她投来了一道道求救的目光。
至于这开口说话之人,乃是前阵子因造船使职务干得漂亮被调入工部的郑仁恺。
此人此刻满脸愤慨之色,倒也不是胡乱假装出来的,哪怕意识到了他所说的话多有僭越,也依然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
“我岳丈生前无愧于社稷,死后得以配享太庙,却被这一把火烧掉了他的配享牌位和祭祀,算是什么道理!”
“若是人人都能对前朝的明君与直臣这般苛待,陛下要以何来让天下人信服。”
郑仁恺的夫人,正是房玄龄的女儿,换句话
说,他在此地的发难,比其他朝臣都要有理有据得多。
他是真因为那把火烧到他们家的头上了。
相比于先前往洛阳走了一趟,又“恰巧”调来了皇城守军的李昭德,自然还是由郑仁恺来做这个发难之人为好。
大约也因为,荥阳郑氏并未牵扯进此前的李唐宗室谋逆之中,反而还有郑夫人出仕于圣神皇帝手下,让他更有了几分说话的底气。
郑仁恺那张年迈的脸上浓眉高竖:“陛下可知道,长安守军在将这些人拿下的时候,他们说的什么?他们说自己此举是出自您的授意!可难道要立武周天子七庙,就非要做此等破而后立之举吗?”
他仰头朝着前方的皇帝望去,希望能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奇怪的是,面对这样的质疑,面对她的晚辈行此无状之举的表现,圣神皇帝陛下竟没有任何一点恼怒之色,反而依旧在以一种从容的姿态,端详着下方众人的表现。
见朝臣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这才徐徐开口:“你刚才说,我立武周天子七庙,需要行破而后立之举?”
“不错。”
“可我何时说过,我要立天子七庙了!”
垂落在她面前的旈冕甚至没因她这发话而摇晃,她说出口的下一句话,却依然在这朝堂之上掷地有声。
“可笑,武周基业自朕而始,何来太庙!”
武承嗣惊愕地抬头往上看去,只觉那句“何来太庙”,简直像是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在场众人也没有一个会怀疑,她是事败之后给自己突然找出来的借口。
在那位杀伐果断的天子身上,既连想要从天后变成天子,都可以这般轻易地说出口,又为何不敢承认,自己想要尽快建立太庙,以图江山基业稳固。
在她端坐高堂字字笃定的声音里,只剩下了一种信号——
她是真的不想立太庙。
她也有这个底气,在今日领袖天下之时,将武士彟所给她的东西完全撇开在一旁。
那便绝无可能,是她让武承嗣等人去做这件事的。
这话中的冷酷意思,更是让武承嗣等人旋即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她不是暂时不立,而是不打算立庙。
那么既已不尊她的父亲、祖父为太上皇,也就不会以多么正式的方式承认他们这些晚辈。
现在他们犯了这样天大的错误,她也就根本没有一点必要去为他们脱罪!
或许他并不是看错了,而是真的在被押解进来的时候,看到太子殿下以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在看向他们。
也难怪……难怪皇帝陛下没有任何一点愤慨之色。
这武周王朝自她开始,不必往上追溯,那他们这些人,和她根本全无联系,生死只在一句话之间罢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明知他在此时该当做个闭嘴旁听之人,起码也得等到天子准允再来为自己脱罪,他也忍不住高呼出声:“可若
无太庙先贤,何来陛下!若无太庙,武周朝臣又该当配享何处!”
“那么是他们从坟墓里蹦出来,助力于今日的天下太平?”武曌几乎没有一点犹豫地开口怒斥,仿佛在她口中提及的“他们”,所指代的根本不是她的父亲和祖父,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也仿佛,当年在万年宫中,她也从来没有为过世的武士彟求一个追封。
她甚至根本都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的意思,就已转向了后面的那个位置。“至于配享?也不看看,前朝臣子何曾将配享视为唯一要争取的荣耀了?前朝有凌烟阁,我大周自然也能有万象宫,将朝臣之功表彰于碑铭石刻之上,此事早已被交托给将作监来办,还用得着你们来操心?”
“来人!”
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当即在陛下的示意中出列。
武曌冷声开口:“此三人妄行纵火之举,擅闯宵禁宫禁,该以何罪论处,不必轻饶!”
这话一出,武懿宗的脸色一瞬间惨淡得再无一点血色。
擅闯宵禁或许还好说,但擅闯宫禁,却是可以用谋逆罪名论处的。若要不必轻饶,那只有死路一条!
他怎么都没料到,他原本想要借此在陛下面前出头,却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出声辩驳,他又听见了另外的一句话,自皇帝陛下的口中说了出来:“凭借此三人的本事,走不到点火这一步。”
“将李昭德也一并拿下!朕倒是很想知道——”
李昭德瞪大了眼睛。
“你这抓个人赃并获,到底是如何这么凑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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