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正阖目专心冲开封住炁海的咒禁,听见墨麟的话,睫羽忽而颤了颤。
她回过头,睫影落在眼底浮着的一点青晕上,轻笑了一下道:
“你不会希望跟我做敌人的,我保证。”
她的语气笃定,却并不像是自信,而是暗藏着一种墨麟不理解的无奈。
但天音云海已经在乌止的操控下启动屏蔽阵,这是今夜行动真正开始的号角,琉玉也是时候该动身出发了。
墨麟目送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
临走前,琉玉提醒他——
“相里氏的第三个八境修者不在主宅中,我猜有可能得了相里慎的命令,要保庄园的粮草,这个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揽诸这么久没回我的玉简传讯,我担心他和此人碰上。”
她的猜测没错。
墨麟手中玉简闪烁,是终于有了回音的揽诸。
揽诸:【我没事!但玉简摔坏了,好像没法给尊后发讯息,请尊主代为转告,让尊后不必担心我!】
墨麟扯了下嘴角。
倒是知道给琉玉报平安,他到底是谁的下属?
墨麟:【燕无恕呢?】
揽诸说到这个人就来气。
白日他一路跟随此人出了庄子,揽诸本以为拿下他轻而易举,谁料此人警惕性极高,竟然一早就知会了同僚救援。
于是一名八境修者在中途杀出,不仅将濒死的燕无恕救了下来,还差点反杀揽诸。
好在他们一直在前往相里氏主宅的主道上,与方伏藏一行人碰上。
他也没想到,平时看上去丧眉耷眼的青年一出手,居然能一人力战七境法家修者和八境农家修者。
形势瞬时逆转。
揽诸:【但那个叫燕无恕的烂人,居然拿他同僚当肉盾挡了方伏藏的一刀,自己跑了,是真狠啊这人】
墨麟盯着玉简上的字眼沉思。
没能顺利截杀燕无恕固然可惜,但能够除掉相里氏一名八境修者,也算是给主宅这边减轻了攻克压力。
这样的话,主宅就只剩两名八境修者。
墨麟垂眸划字:
【不必管他了,接下来你随方伏藏一道,配合他们行动】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相里氏的外层防御攻破之后,该轮到方伏藏去销毁主宅仓库里的无量海余量了。
子时已至。
银霜似的月光铺满相里氏的屋檐。
坐拥数百屋舍的相里氏宅邸,此刻各处都传来炁流相撞的动静,钟离灵沼与九方少庚所在的中堂一片寂然,只有窗外山雨欲来的风声呼啸。
阖目良久的九方少庚睁开双眼。
钟离灵沼凝视着他那只异变为深蓝色的右眼,虹膜仿佛深海碎冰般裂变出无数裂痕。
“曜变天目·三之式·天地领域。”
空气与声音,仿佛在此刻凝固一瞬。
下一刻,自九
方少庚的周身荡开一股侵略性极强的炁流,无限制一般朝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所触及的所有修者,都能感觉到一股令人不适的威压侵袭而来。
此刻在九方少庚的视野中,以他为圆心,整个相里氏主宅内所有修者的炁流波动,都已尽在他的掌控之下。
“看到了。”
他冷声开口道:
“从东门闯入的那一行妖鬼共三百人,正与一名七境妖鬼汇合,同时相里氏一名八境修者,以及他率领的八百修者交手,这帮人应该是牵制我们的主力。”
“一名七境妖鬼,一名六境妖鬼,正带着一名四境修者向南苑移动,应该是绑走相里华莲的那帮妖鬼。”
“东门处,有一名八境修者、一名七境妖鬼,还有……一个三境小孩子,也朝着南苑移动。”
九方少庚很轻地蹙了一下眉。
“还有一个……是八境,哦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七境巅峰,就她一个人,正朝着西门的方向移动,这人是干什么的?是落单了吗?怎么会单独行动?”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钟离灵沼仍然不免为九方少庚的曜变天目所惊叹。
这是【势】与【术】的结合,九方家独门兵道之一。
这样能够掌控全场修者实力的瞳术,是任何上位者都会想拥有的能力。
只不过,就算给钟离灵沼这个机会,曾无意中得知九方家兵道术内幕的她也绝不想亲自修炼。
钟离灵沼的拇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指节。
“相垣,那个七境修者就由你解决,我会派我身边的两名七境与你同行。”
九方少庚蹙眉:“人手这么紧,就为一个落单的七境修者专门派人应对?”
钟离灵沼道:“顺便从西门出,必须夺回天音楼的控制权。”
九方少庚不赞同:
“就算没有外援,我们仍然有人数优势,还有无量海——只需要一鼓作气,就能压倒他们,你这样反而会分散力量。”
“你说的优势是一分,还是两分?”
钟离灵沼的指尖微微发白,神色凝重:
“这个即墨氏计划严密,有备而来,手中底牌应该不止这些,如果我们不增加人手,鲁莽轻敌,只等着这一千修者守住主宅,才更危险。”
九方少庚似乎也被她说服几分。
目送着相垣离开的背影,九方少庚翘着腿道:
“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即墨氏……能将你逼到这个程度,也是不简单,可惜今夜之后,这个即墨氏就不复存在了。”
钟离灵沼闻言,紧绷的手指一松。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浑身僵硬了许久。
“不过是个偏远边境的小族而已,”她缓缓靠着椅背,面冷如霜,“若非相里慎有私心,延误时机,也配与我交手?”
回想起方才相垣来报时提及的即墨氏家主。
即墨瑰。
奇怪的名字。
只能靠奇袭占据一时优势而已,这样的人,还不够格做她的对手。
“等相垣顺利出西门后,通知相里慎,让他不必消耗无量海迎敌……”
原本翘着腿的九方少庚忽然坐直了。
余光一直关注着他的钟离灵沼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四目相对,她听到九方少庚道:
“相垣的炁流……消失了。”
要么自封炁海,要么身死,否则修者的炁流绝不会消失。
相垣对相里氏忠心耿耿,唯有一个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钟离灵沼沉声道,“还有什么人在那边?你的曜变天目不是能监测到方圆半顷所有炁流波动吗?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埋伏——”
“没有埋伏。”
九方少庚愕然瞧着她,右眼瞳仁幽深如深蓝穹宇,倒映着钟离灵沼此刻瞬间空白的面容。
“那边,除了我们的人,就只有那个七境巅峰的修者在。”
一道紫电划破长空。
惊雷声在云层后翻滚,借着电闪雷鸣之际的一线强光,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相垣看清了眼前少女的脸。
——极平淡的眉目,唯有一双眼令人印象深刻。
那双眼中没有越级击杀一名八境修者的骄傲,她乌润如玉珠的眼瞳倒映着口溢鲜血的他,仿佛神台前垂目注视世间欲.望的玉像,悲悯又毫无动容。
“不甘心吗?愤怒吗?”
“前世我看着你亲手杀了阴山氏的人时,应该也是这样的表情。”
“今生你一无所知,我却仍要杀你,若是有怨,来世,尽可向我寻仇。”
什么……前世……什么……阴山氏?
相垣杀过的人有很多。
却不记得自己杀过阴山氏的人。
但他也没有机会再知道了。
五指收拢,琉玉拧断了相垣的脖颈。
她起身看着眼前遍地尸骸,炁海有尖锐刺痛感蔓延,是琉玉方才以七境的炁海,强行运转她前世研究出来的九境术式带来的副作用。
“——小姐!”
西门外传来了乌止的声音,从后面扶了琉玉一把,才令她不至于晕厥倒地。
乌止也是从小看着琉玉长大的家臣,此刻眼含担忧:
“解决太平城守卫浪费了些时辰,是属下来晚了,属下这就替小姐……”
铁骑看着自家满腔愤怒的统领拔剑拔到一半的动作顿住。
四下全是尸首,除了他们,没一个活人。
琉玉望着天空缓了一会儿,才道:
“不用替,都死了。”
乌止有点尴尬地收起剑,讪笑:
“以小姐的能力,的确是不必属下担心。”
“不,”琉玉略显苍白的唇弯了弯,“你能来,我很高兴。”
她望向乌止后方身骑黑马的铁骑。
“你们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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