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几乎要化作无量鬼火,迸发出锐利灼人的火光。
“我没有偷你的东西。”
九方彰华只是用一种寂静深邃的目光俯视他,像在俯视一只可以被他轻易踩死的蝼蚁。
对他而言,如今尚未成为妖鬼之主的墨麟,的确宛如蝼蚁。
无色城城主虽为阴山泽,但实际上却由五大世族共同把持,就连这狝狩场内,也有不少九方氏的人,即便有阴山泽的禁杀令,也不可能庇护住这些妖鬼。
不过是要稍费些手段而已。
下一刻,有仆役手捧神玉,匆忙而来,殷勤道:
“长公子,在这妖鬼的床脚搜出了神玉,果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畜生,连贵人的东西也敢偷!”
站在妖鬼少年身旁的管事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知这个叫阿鳞的妖鬼何处得罪了九方氏的长公子,什么神玉,分明就是走个过场。
偷窃是重罪,几百道戒鞭抽下去,这些恢复力强悍的妖鬼纵然不会被当场打死,但狝狩场日夜角斗不休,熬也得给他熬死。
() 城主就算定再多禁杀令,总能找到漏洞钻。
只要妖鬼一日为奴,一个贵人想要一个奴隶的命,能有多难?
那管事冲旁边人使了使眼色,几乎是同时,七八名修者向那妖鬼少年发动攻击,伴随着腿骨碎裂声,他被数人死死摁在了狝狩场泥泞的地面上。
“铁证如山还敢放肆!人家堂堂九方氏长公子难道会冤枉你一个下贱妖鬼吗!还不认罪!”
“没没做的事为何要认!我不认!我没罪!”
因常年疾苦而消瘦单薄的身躯,在此刻爆发出骇人的力量。
一道道符箓法器被他冲开,又有更多的法器再度将他碾压在地。
沾满泥土的年轻面庞遍布数条青筋,褴褛衣襟遮不住攀上脖颈的妖纹,妖鬼身上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逐一显现,肉眼可见地令他看上去更像是个危险而疯癫的怪物。
像是随时都会扑上来咬碎九方彰华的骨头,他布满血丝的眼盯着九方彰华:
“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此仇,我必还之。”
前世的诸多回忆涌了上来。
九方彰华垂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紧攥。
他当然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杀了这个妖鬼,可他不能,这一世是上天给他的恩赐,绝不能留下半点隐患,让阴山泽对他失望,让琉玉和他离心。
九方彰华静坐在高椅上,乌沉沉的眼瞳冰冷而充满死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忌惮妖鬼墨麟到如此地步。
前世已是过眼云烟,如今他仍是九方氏长公子,阴山泽的徒弟,亦是琉玉身边亲近的青梅竹马,而妖鬼墨麟,连给阴山氏的贵女做人凳踏脚的资格都没有。
他何须怕一个妖鬼奴隶?
“偷窃重罪,按无色城的规定应受三百鞭刑,谅他初犯,请只鞭笞一百,小惩大诫即可。”
管事诧异地看向眼前不知为何突然和风细雨起来的长公子。
他噙着疏离浅笑,矜贵如不染纤尘的鹤,然而吐露出的字句却如淬毒药:
“余下那两百鞭刑,就换做黥面之刑,您觉得如何?”
黥面,刺字。
管事看向地上的妖鬼少年,那是一张纵然爬上妖纹也英俊得毋庸置疑的脸,但若是黥面刺字,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个下作的贼。
“……当然可以。”管事讪笑,“长公子真是心善。”
裹挟着炁流的戒鞭撕裂空气抽下,很快便见了血,这等场面,当然不适合让世族公子亲眼目睹,管事连忙引他往二层观席上走,口中道:
“长公子是稀客,既然来了,不如也下几注,凑个热闹?”
九方彰华尚未开口,便忽而脚步顿住。
通向二层观席的楼梯上,明眸皓齿的少女趴在栏杆边,似是刚到,又像是已经旁观了许久,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漾着与往日不同的神色,令九方彰华呼吸骤然一滞。
她何时来的?
她知道了多少?
她出现在这里,该不会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好巧啊。”
琉玉托着腮,仿佛真是在此处偶遇一般,她笑盈盈道:
“我第一次来狝狩场,不太懂规矩,今晚这场角斗,可以由宾客点妖鬼上场吗?”
管事一眼便认出琉玉身上的族徽,忙殷勤道:
“可以可以,自然是可以的,琉玉小姐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也让我等能备个好位置……”
傍晚霞光透过天井映入狝狩场,明与暗的分界线上,受着鞭刑的妖鬼少年咬着口中弥漫的血腥气,抬起头,循着那道清脆如玉珠的声音望去。
裙裳灿然如落日熔金,比天井上那一方狭小天空更加耀眼。
她用那种仿佛从没吃过苦头的嗓音道:
“我长这么大,不管是什么都没输过,既然要赌,就赌个胜算更大的——那边的妖鬼,你还能站起来,为我而战吗?”
浑身血液在这瞬间逆流,九方彰华手脚冰冷,耳畔一阵嗡鸣。
像是噩梦重现。
良久,他听到身后传来那妖鬼少年沙哑的回答:
“我能。”!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